仙林水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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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章 对饮浊酒心不忧

    封在河笑道:“多谢道友提点。修真一途,越往上越是艰难,我常有如履薄冰之感。天道轮回,因果循环,是报应不爽,各种意外时有发生。道友自当小心、小心、再小心才是,千万别枉送了性命。”

    两人说话看着客气,实则火气越来越大,封在河的一番话已经是赤果果地威胁了。

    定淮也仗着身在北域,即使有变,宗门之人顷刻之间即可赶到,他毫不在意地说道:“是啊,封兄所言甚是。封兄出门在外,还带着一个孩子,自当小心谨慎。”

    “我北域之人不比他域,野蛮之人颇多,万一冲撞、冒犯了封兄就不太好了。”

    “再者说了,以封兄之能确实可以做到全身而退,那孩子呢?”

    见定淮拿自己的爱徒进行威胁,封在河压着怒火,眼神一凛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剑林宗的门人什么时候怕过事了?”

    “只要他敢来,我封某人一定毁他全宗,灭他满门!”

    两个人一番夹枪带棒,针尖对麦芒的对话让右列众人如坐针毡。

    帮谁好呢?不管帮谁,都将得罪另一方,那怕只是言语上的倾向,都会引起另一方的不满。

    这两家顶级大派之间的事,根本掺和不得。

    但是,身在北域即使保持中立,也会让北极阁不满。到时自家小门派以后该如何自处?

    怎么做似乎都不对。

    唯一,也是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场的北域门派都能做到行动一致,保持中立、共同进退。

    右列众人各自一番思索之后,居然心照不宣地都选择了保持中立。

    故此,在定淮与封在河说话的时候,堂中右列众人是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以对,视而不见。

    而苦敛与贺寄言也是无声无语,静观其变。

    贺寄言是所属门派一般,境界又低,根本就不够格;苦敛则看得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深……他也不管。

    众人都不敢管、不想管,周燊么可不能不管。

    但他也不敢轻易开罪任何一方,他等二人斗嘴停歇之际,适时上前,陪笑道:“二位,吉时己到,稍后再叙可好?”

    定淮、封在河二人闻言,就此都住了嘴。

    定淮一挥袖袍,转身就走,径往主桌右侧那张空椅而去。

    今日虽是懒慢斋的庆典,但其山门坐落于北域,定淮是北极阁代表,也算是半个主人了,他坐此位置,相当合适。

    定淮刚坐下,就有弟子上前奉茶,与此同时,懒慢斋一众弟子们也适时地穿梭于堂中,为众位宾客添茶倒水。

    封在河端起茶碗准备喝茶,这时蓝旗传音劝慰道:“师父息怒,咱们身处北极阁的地盘,还应稍作退让,待他日远离北域的地方如能再见,到时师父在出气不迟。”

    蓝旗的意思,封在河完全明白,他神识回道:“此人居然敢拿你来威胁我,为师要是连自家徒儿都护不住,以后我就不姓'封',改姓'洼'了。”

    蓝旗神识问道:“师父为何要选'洼'字?”

    封在河温言道:“你要是出了意外,师父肝肠寸断,肯定会很难过,一难过就要流眼泪。这'封'字,断了'寸',再加上泪水,不就是'洼'了么。”

    “咯咯咯咯……”蓝旗心中一暖,笑道:“师父真好!师父你上一世会不会就是儒圣啊?”

    封在河反问道:“徒儿为何有此一说?”

    蓝旗道:“如果师父不是儒圣,那为何能将一个字拆解得如此之好。”

    “哈哈哈哈……”封在河爽朗大笑。

    “……”

    这边封在河师徒聊得愉快,那边定淮道人背靠着太师椅,一只手提着碗托,另一只手拿着碗盖,轻轻拨了拨茶汤之中纷飞乱舞的茶叶。

    他表面闲适,心中却是盘算着事情,“都说剑修睚眦必报,今日我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叫来师兄弟们,一起围堵于他,将他……”

    想到这里,定淮又自我否决,“不可、不可,我和他只不过是口舌之争,小小过节就下狠手,当不至于如此。再者说了,阁主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怪罪于我……”

    定淮再想,“我不找他麻烦,他未必就会放过我啊。这个剑修性子颇直,喜怒形于色,不知收敛。”

    “我今天不就来迟了一会儿嘛,他就摆脸给我看,这还是在北域的地界,要是在他西域,怕是早已拳脚相向了吧,真是一个莽夫,枉他修道千年,居然不知道最尊贵的客人都是最后才到的么,粗坯、粗坯啊。”

    定淮三想,“这剑修一副直肠子,如此直的人,他今天肯定会找机会报复于我。如果他今日借庆贺助兴之际要与我比试切磋,到时我该当如何?”

    “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要是我推托不比,千般不肯,我看他到时能奈我何?对了对了,就这么办。”

    定淮四想,“万事多想一个'如果',如果实在是躲不掉,我就在比试之时用言语激他,让他说出一些不该说的,有损我北极阁颜面的话。”

    “然后我再看准时机挨他几下,卖个惨,将我与他的个人恩怨上升到宗门层面,这样,一个维护宗门、拼死力战剑修的高大形象是跑不掉了。”

    “即使败了,回去也好说,让阁主为我做主。嗯……就这么办。”

    坐在太师椅上的定淮是越想越得意,越想越是成竹在胸。

    计议已定,他自认为考虑的很全面,心头顿觉底气十足。

    此时,他下嘴喝茶,更觉茶味香浓,甘甜可口。

    定淮满面春风,笑容可掬地看着堂中众人,频频与人点头示意,举杯应茶。

    全仝离定淮最近,看着定淮如此气度,他暗道:“刚刚还剑拔弩张,此刻已是风清云淡了,不愧是超级大派的门人,这养气功夫真好。”

    周燊么见众人到齐,各自安坐,一段小小的插曲似乎也是风平浪静了,他整了整衣冠,面容庄重地走到了大堂中间。

    周燊么向四周众人团团作揖,道:“诸位,我周燊么首先感谢各位道友、各位好朋友能赏脸来我懒慢斋作客,我周某人荣幸之至。”

    “周某磋跎千年侥幸迈步'登楼',跟在座的各位同道、好友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值此之际……”

    周燊么先对大家说了一番感谢的话,接着他面向堂中右列众人,作揖道:“祝诸位儒门同道,登楼摘月,贤人律己,立命天下,得进圣人,为我儒门再续辉煌!”

    说完,周燊么深深一揖。

    立直了身,周燊么又转身朝着左列三人道:“祝各位好朋友,殊途同归,修真顺遂;佛陀洞真,霞举飞升!”

    说完,周燊么又是深深一揖。

    接着,周燊么又走到了定淮的身前,作礼道:“感谢北极阁一直以来对懒慢斋、对周某人的关照,周燊么铭记于心,恩有重报,不敢有忘!”说完,周燊么再一次地深深一揖。

    最后,周燊么走到大堂门口,转身对着楼内众人,此时懒慢斋仅有的九名弟子也相继走了过来,分成两排站于周燊么的身后。

    周燊么情绪激昂,动情道:“周燊么率懒慢斋所有弟子,再次感谢诸位的到来!”

    言罢,周燊么即领着九名弟子,一揖到地,向众人致谢。

    楼中众人全部起身,连同一众各派弟子,各人作礼,向斋主周燊么回礼致敬。

    礼毕,周燊么大笑道:“哈哈哈哈……诸位请坐,徒儿们添茶。”

    众人落座,懒慢斋一众弟子开始忙碌起来……

    周燊么走到大堂中间,又开口言道:“诸位宽坐,请先在堂中用茶,稍歇片刻,待到正午时分,请移步宴厅用膳。我可是准备了许多灵珍仙味、美酒奇馔,到时大家不妨一试。”

    竹篱馆、懒慢斋、三牌楼和文澜书院,这四家儒门一系的门派,分别坐落于九华山四峰之中。

    之前,全仝是这四家门派之中唯一的的登楼境,仗着境界高人一筹,他自诩为九华山四派领军之人。

    现在四派之中,新出了一位登楼境,令全仝心里不是个滋味,如果三牌楼、文澜书院的楼主、山长再迈步“登楼”,他怕是再难以号令众派了。

    此时全仝静静地坐在椅子之上,心中却是在盘算着另外一件事情。

    身穿紫色圆领袍,头戴方巾,苍颜白发的全仝,放下茶碗看着贺寄言,微带怒意大声问道:“寄言老弟为何无端抢夺我徒儿的字帖?这是何道理?”

    此言一出,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了贺寄言。

    贺寄言早就为此事做好了准备,他面容一变,正色道:“几名儒门子弟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喧哗,大吵大闹,为了一轴字帖,还欲大打出手。”

    “此事一出,将我儒门的脸面都丢尽了,世人会怎么评说我儒门?失去了人民大众的支持,以后我儒门拿什么再创辉煌。”

    右列几人闻言,俱是点头认可贺寄言的话,只有坐在末席,离着门口还隔着最后一张空椅的成七发,是一动不动,默然无语。

    贺寄言继续言道:“有辱斯文,教徒无方,我却要问问你,这是何道理。”

    全仝站起身整了整衣冠,他先对着定淮一揖,然后又转向众人团团一礼,开口道:“就请诸位给我评评理,我的徒儿先看中了一幅乌衣老人的字帖,正欲付账之时,却被文范书院的弟子抢夺而去。”

    全仝稍稍顿了顿又道:“身为读书人,本不应该迷恋外物,但此事已经涉及到了偷抢之恶,面对小偷、强盗诸般恶人,我门下弟子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定要匡扶正义,还世道一个朗朗乾坤。”

    “事后我问过他们,他们告诉我,'不为外物只为事……绝不能看着儒门弟子胡作非为'。”

    稍稍顿了顿,全仝继续着他的慷慨陈词,“对于我门中弟子的做法,我是认可的,我全仝有此弟子脸上有光,同时这也是我儒门之幸。”

    “小徒几人追出去之后,没承想这文范书院的弟子早有外援……”

    全仝指着石良、左水东,对众人说道:“他伙同小说门弟子、连同南域逃犯,一众四人,突然就窜了出来,将我门下弟子围住。”

    全仝将脸转向贺寄言,“几人正在理论僵持不下之时,好巧不巧,你就出现了。”

    全仝脸色一变,瞪着贺寄言,厉声道:“你拿走了字帖,当着城中百姓的面说了一番大道理,你所说的话看似很有理,其实是你怀有私心,全是为了包庇你的徒儿……”

    这时,芳草园园主卞开君问道:“全馆主,你说的南域逃犯是何人?”

    全仝闻言,身形忽而一转,怒指左水东,道:“就是他!南域通缉犯左水东!”

    右列众人顺着全仝所指,定睛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龙眉凤目的昂藏少年,面容平静地正站在贺寄言的身后。

    卞开君道:“难怪我看他眼熟,一时也没想起来,原来是他。”

    楼齐也点头附和道:“对,是他。我在《惟宁杂闻》上见过他的画像。”说完,楼齐又补了一句,“你还别说,本人比画像更加俊朗,哈哈哈哈……”

    左水东又一次地被人认了出来,“通缉犯”三个字虽然十分刺耳,但是左水东心静如水,波澜不惊。

    此时他平心静气地看着全仝等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人处逆境,人微言轻,说出来的话,很难让人相信,倒不如保持沉默,笑看风云。

    便在此时,汇文转过脸来,略有些惊讶地问道:“你真是逃犯啊?我还以为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呢。但我的感觉告诉我,你不是坏人啊。”

    左水东看着汇文笑道:“我知道的事情,最多是不说,却从不骗人。你后悔了?现在走还来得及哦。”

    汇文把脸一转直视前方,他嘴角一翘,笑道:“我不走,你是行业老大,我跟定你了。”

    左水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

    接着,左水东收回视线,看向众人,他心境悠然,低声吟道:

    “跟着行业老大走,

    对饮浊酒心不忧。

    乐天知命游青山,

    人人夸赞眼光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