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临近黄昏时，谷月轩终于带着周可赶进了洛阳城。

    离宵禁只差不到两个时辰，衙门官府自然是早已休歇了，只能留待明日再去。

    不过，既然到了洛阳城中，谷月轩还是能很轻易的找到些亲朋好友，到他们府上借助一宿的。

    他先去城南一处车马行，趁着人家还未关门，商量好了明天租赁行程，说是要一辆马车明日卯时到江府门口备着，又从怀中捡出两三粒碎银做定金。

    随后告辞，到城中江府敲响了大门上虎头叼着的铜环。

    而来开门的仆人是认得谷月轩的，忙不迭得便把他请进来，赶紧到内厅里通知主人去了。

    却说这江府主人名唤作江天雄，又称河洛大侠的，实是东土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但人忙事繁，常要出差公干，如今只有一个独子江瑾留守家中。

    这江瑾与谷月轩的年岁相近，要稍小一些，故而两人兄弟相称，少说也已有十来年的交情。

    且此人耳目灵通，在洛阳城里颇多经营。

    因此每逢到洛阳有事要办，谷月轩往往都会选择劳烦劳烦江瑾，不作他想。

    “轩哥，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小弟可是听父亲说起，你这些时日到地方上为民除害，赢得了好大的名声。”

    人未到，声先至，已叫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小瑾，你却是折煞为兄了。我不过去扑杀些乡间害虫，无甚可称道的。今日也是有事相商，才来叨扰府上。不然以你日理万机的忙碌，我是断不敢上门的。”

    谷月轩随口客套几句，但实际上却并不十分客气。

    “哎，差点忘了，叫你府上生育过孩子、手脚麻利的侍女来一两个，帮我照看照看。”

    他抱周可抱熟了，险些忘了对方的存在。

    “这孩子有大半天没吃过饭了，估计已经饿得不行，小瑾你看，再准备些什么让他能吃的？”

    江瑾还没走进屋里几步，听到谷月轩这么嘱咐，只得摇摇头又走开。

    过了片刻，他又踏过门槛，“轩哥，稍待会儿，你说的马上就能准备好。”

    “麻烦你了。”

    谷月轩也不抬头，他发现自己逗弄怀里这婴儿，已有些上瘾了，虽说对方一直都没什么反应就是了。

    “轩哥，这是你家的私生子？长相颇不类你啊。”那江瑾凑近了说道。

    谷月轩知他性格跳脱无端，只无奈道：“讨打！倒是编排起我来了。这孩子是我在路上捡到的，怕是为父母所遗弃，也未见带有什么徽记，不知是何来历。”

    “那你这次登门，就是为他而来喽？”

    谷月轩摇摇头表示并非如此，“对这娃儿，我自己已有了打算，不须再劳烦你。”

    他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小瑾，你可曾听说过洛阳城郊‘老王庄’的名头？”

    那江瑾闻言，眼瞳微不可察的收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他说道：“不曾听过的。”

    此等表情变化，谷月轩没能察觉，因离得近了，倒叫周可看了个一清二楚。

    其实周可自进江府以来，便一直嗅到一股不详之气，不类人居的善地，反像是妖魔的巢穴。

    不过他法眼未开，瞧不得真相，心道：“这谷月轩莫不是前番只在扮猪吃虎，实则早看破了我的真身，如今竟要把我交到这妖魔手中炮制？”

    但又听谷月轩与江瑾言语，便觉事非如此。

    谷月轩恐怕对此地本来面目毫不知情。

    或者说，看他这大喇喇的表现，应是全不知晓的。

    “这老王庄里，恐有些猫腻。”谷月轩说道，“我本在他那庄上受了接待，吃住都甚是合宜。谁知一出那庄不久，便遇上一伙匪徒堵路劫杀，定不是巧合。”

    “虽是如此，也未必与你说那老王庄有所牵连吧。”江瑾装作沉思状，提出些些疑问。

    “诶，非也、非也。”谷月轩摆了摆手，“那伙人虽然蒙着面，可体形姿态，无不与我在老王庄上曾见过的村民有八九分的相似，哪里会误会。”

    “我这次来洛阳，便是想请衙门去核查一番，探探究竟。不过因有我这游侠儿出首，想来官府便不会十分的出力，还是请小瑾你才能办得妥帖。”

    江瑾笑着应承道：“轩哥，你倒是抬举我。高帽一戴上，这事怕是我不得不去办了。”

    但周可已经看穿了此人虚伪的言辞。

    他的内心与他热闹的嗓音相反，一片冷寂，毫无起伏与波澜。

    于是周可适时的哇哇大哭起来，他想要离开了。

    果然，两人男人对如何哄小孩子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便赶紧找在府中的奶娘过来。

    ......

    ...

    周可缩在女人温暖宽阔的胸膛里，听对方一边“乖、乖”的轻声摇晃着，一边用她有些粗糙的手掌温柔的拍着他后背哄睡。

    而他终于有机会看一看这府里别处的布置了。

    这女人应当会把他带进内院，那是相对而言更私密的领地。

    “萍娘，人乳已经调和好了，要我帮你端过来吗？”

    有一个手中拿着空碗的灰衣仆从急匆匆的走过，看到这奶娘后拦住她问道。

    “不必了，我自己去拿就行。”

    “那你赶紧的吧。别等晾凉了，小孩子吃了闹肚子。”

    “我这就去。”

    奶娘便往侧院走，拐进了灶房。

    周可费力把脑袋从对方的胸脯中扭出来，抬眼便看到了一扇炮制过的大腿，吓得这萍娘立马捂住他的眼睛。

    “看不得呀，要折寿的。”

    但她又发现周可全然不怕，毕竟炮制过的腿肉并不血腥，断口处裹着一层黄色的蜡衣，成人也不一定能看出这是什么动物的肉体，更何况是未满足岁大的幼儿。

    不过她还是赶紧到灶台那盛了一碗烧温的乳水出来，又在柜橱里捡了把调羹，随后一只手抱着周可，另一只手拿着碗，稳稳得向后院走去。

    “人言大隐隐于市，未曾想过妖魔竟也敢如此行事。”周可自是能猜出那肉究竟是何成分，他心道：“那大研镇藏有乡野鬼畜也便罢了，洛阳乃东土大明交通要穴之一，素日也定有得道真修路过，怎也能藏污纳垢若此？”

    “只是我如今无甚法力，做不得判官。可惜，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