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生的橙镜
繁体版

IV.8 苹果派

    “所以说呆这么久,感觉还OK吗?”

    “挺好啊。”她轻描淡写的说。Ava毕竟是Ava。

    “没什么不习惯之类的?”

    “一开始当然谁都会,慢慢就好了。”

    “挺好。”

    厨房响起一阵嘈杂声,原来是Jerry在招呼着把折叠椅和桌子都搬到后院去。

    “小姑娘就算了,别杵在那儿啊Dan,来一起搬。”

    “喔喔。”我随着其他几个男生一起顺了各式各样的用具穿过厨房。

    后院面积不算大,也基本是长条的,和正面的回廊像汉堡皮一样夹住了位于中间的主房;三个房间其中两个都是前后连通,唯有靠着工具墙的卧室是只面朝回廊的。不像一般人家会种些庭院花卉,这块地只是铺满了草坪,与之相对的,草坪上支了户外野营用的白色帆布天幕,做支架的杆子和钢丝绳上缠满了精致的圆玻璃球彩灯。Jerry通上电后,到处亮起黄色的灯,映在愈发泛了粉红的天空下。一溜碟子、红色塑料杯、汽水瓶簇拥着冒热气的派被放在天幕下的桌子上,大家一人一把椅子随意地围坐在桌边。房子的主人颇为正式地举起两把叉子对着敲了敲,说道:

    “诶欢迎欢迎,来到我们一周一度的小聚。其他人可能还没下课,就先不等了,大家随意昂。没到二十一的都不要碰酒听到没,我可不想惹麻烦。”

    “嘿Jerry!拿JackDaniels来啊(一种威士忌)。”随着不知谁的起哄,气氛热闹了起来。

    “你们住这儿吗?好像新面孔诶。”Polo衫男生拿了汽水瓶坐在我们边上,又伸出手来。“哈哈差点忘了,我是Dennis。”

    “Ava。嗐,也不是。”Ava说道一半又看我。

    “啊,我们算是出于机缘巧合认识的房主。”我笑了笑,握了他的手。“Dan。”

    “喔......”他若有所思,右手搭回扶手上往后稍稍一仰,又俯身向前双手握住杯子。他紧实的褐色肌肉将衣服撑得刚刚好,再加上这么一动弹,有种满溢的精力释放不完的健美感。

    “其实我自己也不住这儿,是沾朋友的光。这么好一地方,我正想着能不能以学生会的名义和房东搞点合作呢。”

    “学生会?”

    “是啊,华人的那个。我在外联部。”

    “听说过,你们好像筹办了之前的中秋晚会是吧,在礼堂那边?”Ava接话说。

    “诶对,对的。不过节目是其他人搞的,我们当时主要是筹资。”Dennis轻快地说着,转身拜托同伴拿了块派。

    我有些迷糊,毕竟从最初就没怎么接触Ava以外的留学生,更不关注校内各社团的社媒账号。可我本意上并不想和这类大型活动脱节。

    “你的意思是咱有自己的学生会,然后和学校的不一样吗?”

    这回换Dennis吃惊了。“你之前不知道的吗?我寻思着口碑还挺好啊。”

    “别在意,这人还活在上世纪呢。”Ava调侃道。

    “哈哈够独特,”他又大声笑出来,介绍说:“其实整个学生会在做的事儿还挺好的。主要是和当地的华侨建立联系,邀请着办一些讲座,或者给中国学生提供便利之类的。不介意的话,之后可以来看看。”

    我对学生会的事情不关心是情理之中的。即便这些活动听起来有自己的社会价值,我内心某处仍觉得以民族来界定团体本质上是报团取暖。可Dennis这般乐于和老美、甚至陌生人打交道的性格会需要那种东西?我实在没法这么认为。他似乎着实喜欢着自己在做的事情,这赢得了我的好感。或许我对留学生的认知存在了偏颇。

    懒得细想,我趁他俩聊天去拿了块派。嘴里顿时充满酸甜的温暖,看来是苹果没错了。

    “你们喜欢这地方吗?”我随口问道。

    “当然了,有吃有喝的还有啥不满。”Dennis打趣地接道。

    Ava有点走神的样子,她眯起眼深吸了一口气。

    “Ava?”

    “我觉得还好啊。”

    “还好”?什么叫“还好”?

    “诶诶这位老板,这怎么才能叫还好呢?舒舒服服窝在布椅子里,仰起头就能看到一会儿的晚霞,身边有这么多色彩,还有......”我一股脑把想到的都抛了出来,却还觉得远远不够。

    Ava多半没料到我连着说出这么多话;她顺了顺头发,两手交叠在腿上。

    “突然咋了?”

    “没有啊,就是觉得难道不应该享受到更多的东西吗?”

    Dennis示意去接饮料,悄默声地走开了。对面的男生也看了过来。

    “我有在享受啊。”

    “我的意思是......”我突然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想要切实地把对这里的感受传递给Ava。这心情乍一看宛如不懂事的孩童举着塑料飞机试图获得母亲的认可,却仿佛在更隐晦的层面牵连了我对Ava那尚不明了的情感。

    她叹了口气。“刚好时间差不多了,边走边说吧。”

    我们起身和Jerry和Dennis告晚安,穿过昏暗的厅堂。灯串看来也连到了前回廊的藤架上,使得这边也暖洋洋的。

    “我是想说我希望你喜欢这里。”

    “为什么?”她撑着靠路边的桌台。

    “因为对眼前什么东西有兴致的你很有意思、很特别。”

    “可每个人感兴趣的东西不可能一样的。”

    “我明白。但我相信有很多琐碎的情绪是共通的。”说着向上指了指。“比如这些彩色的云彩。”

    “嗯......”她没再说什么,推开栅栏门走出去,把对话留在了小屋里。

    两人不发一语,并排走在几周前我才探索过的住宅街上。迎面吹来凉爽的晚风,使Ava晶莹的发丝不时飘到我脸颊上,有些发痒。我理应重新编织出什么话题,却觉得到这氛围并不尴尬,不再要紧了。我觉得有些畅快,明白了自己对Ava所拥有的那份独一的美最单纯的憧憬;她散发出的从容和美艳在充盈了光芒的长廊里撩人心弦,是因为对我来说,它们本就属于同样美好的事物,炙热、纯粹、包容;光是接触到便能给予周围活力与希望。同时,那又是如此矛盾、反复无常的美,就连Ava自己都不甚明了。我却尽力想要看到更多它的显露、她的绽放,因而迫切地追求一种共鸣;在这共鸣中,我将自己所持有的感官分享给她,又无比贴近她自发的优雅与烂漫。我需要更加了解身侧的这位女性——她的兴趣、心情、信念,竟几乎一无所知。

    可现在的Ava明显是倦了。她双手插兜,任由牛筋底摩擦着地面,在路口停了下来。

    “那我先走了哈。”她指了指前面打了双闪的共享车。

    我希望她能哪怕数落我几句,总之说点什么,可到头来应道:

    “嗯嗯,好啊。”

    看着她钻入车内,那车朝着西面笔直开去,车顶映过来的光线直刺眼。我转过身去,隐约觉得最近不会再见到Ava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