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陆离均从阶上跃下，稳稳的落在地上，起身拍拍手掌，将沾染的泥土拍去。

    小九存着和陆离均较量的心思，加快速度，脚下没踩稳，一个不小心摔到地面，痛呼一声，所幸离地不远，并无大碍，只是惹得陆离均嗤笑几声，上官言卿也攀下楼梯，轻巧触地。

    地道漆黑一片，小九冷哼一声，咬牙站起，一手揉搓着屁股，一手从怀里掏出火折子，隐隐将四周照亮，是一处略显狭小空间，地面铺着几块厚重的地板，简易的用几根粗壮的木头支撑，火光照耀下，前方出现一条笔直的通道，陆离均叹道：“这地道如此幽深，会通往哪里？”

    小九憋着气，走在最前，陆离均二人随后，复行数十步，空间豁然开朗，有风声正沙沙作响。

    小九拿着火折子四下一扫，正要继续往前，火光已然无法完全照亮这片空间，他随意选了一个方向正要前行，不远处徒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小九顿时汗毛倒立，退后几步，踩到陆离均脚上。

    陆离均将脚抽回，轻推他一把，揶揄道：“这就怕了？不敢走就把火折子给我。”

    小九回头，仰着脖子道：“谁怕了？”说罢鼓起勇气转过身，大步地朝着前方走去，窸窸窣窣的响声越来越密集，混杂在沙沙的风声里，从四面八方，如潮水一般将他们包围，上官言卿警惕起来，陆离均缩起脖子，小九头皮发麻，但如此又下不来台，干脆闭上了眼。

    “噗通！”

    小九绊到脚，扑倒在地，等他爬起身子，立马用火折子照去，想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将他绊倒。

    一张瘦削苍白的小脸浮现在火光里，小九顿时被人脸吓到，以为是被道人残害的孩童魂魄，连滚带爬的就要逃跑，口中惊惧喊道：“鬼啊！”

    上官言卿沉稳的声音响起：“别怕，小九，是活人。”小九这才停下，努力平息着方才的恐惧。

    陆离均将火折子抢过，照向周围，借着微弱的火光，数张小脸顿时被照的清清楚楚，数十名孩童蜷缩在角落里，警惕的盯着他们，他震惊道：“这里怎么会有如此之多孩童，难道癞道人没有杀他们？难怪他屡次都要我买那么多吃食，先前倒是忽略了。”

    他蹲下身子，对着其中一名孩童柔声问道：“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是癞道人将你们关在此地的？”

    那名孩童眨了眨眼，怯声道：“癞道人？是那个有些丑的老爷爷？他对我们很好的，常给我们送吃的，没让我们饿过肚子。”一石激起千层浪，孩童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是啊，没他我们早就饿死了！”

    “对，他比爹娘对我更好。”

    ………

    听着众议沸腾的声音，陆离均微微怔住，转而疑惑道：“你们自进来起便一直待在这？一个也没少？他没将你们拖出去炼药？你们爹娘呢？”

    一名年纪稍大的孩童将踌躇半晌，起身拿了个对着轻轻吹了吹，有火星飞溅，顿时燃起烛火，火光通明，一处可容纳数十人空间徒然显现，角落里，被褥、灶台、吃食一应俱全，足以容得这些孩童居住。

    他一边将其它烛火点燃，一边缓缓说道：“我们爹娘都死了，无处可去，其他有爹娘的，老爷爷都将他们送走了。先前听到你们下来，我们便将火灭了。”

    另一名孩童肯定道：“是，我们都看到了，还给了很多盘缠。”

    上官言卿皱眉道：“看来，这癞道人有可能是个好人”

    陆离均摇头，质疑道：“若是如此，癞道人的丹药从何处而来？凭空变出不成？”

    上官言卿沉吟道：“我们先出去，问问那道人，应当能问出一些有用信息。”

    三人原路返回，爬上楼梯。

    ………

    “你是说，那些孩童你一个也没杀？”陆离均凝视着癞道人，不可置信地说道。

    不久前，一盆凉水泼下，癞道人强行从酒醉中清醒过来，意识到所处境地后，怒不可遏的望着眼前三人。

    保险起见，三人用铁链将他捆缚起来，正是先前绑缚陆离均脚踝的那一条。

    癞道人满面恼意道：“道爷虽长得丑了些，但也有自己坚持！怎么会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下手。”

    陆离均怀疑道：“你连净心那等酒都喝的下去，还会有这等善心？”

    癞道人撇嘴，冷声道：“哼，起初我确实想过当真将孩童用以炼药，以求自保，但最终还是没能狠得下这个心，只是，要瞒过刘樊重这等恶人，手上不沾血怎可能！喝净心便是掩饰的手段之一，初次喝那酒，确实也很反胃，后来也就习惯了，若你们要以此事审判我，那我也无话可说！”

    上官言卿审视着他，接过话茬，问道：“他们所说的丹药，从何而来？”

    癞道人坦言道：“地道里有一条通往城外的路，陀罗郡横死遍地都是，尸体都被拾尸人收取买卖，我正从一名拾尸人收得孩童尸体，用于炼药。”

    三人齐齐沉默，目光凝在癞道人面上，试图找到他所说的破绽，但先前地道里呼呼作响的风声，想来正有另一处出口。

    癞道人手上用力挣扎几下，转而凝视着陆离均，恼道：“小子！在你之前，有近十个炼药童子，都被我放出城了，他们逃走后，我再买些新鲜的碎肢，交给刘樊重，使他以为又一个童子被我折磨死。谁晓得，你这小子心眼如此多，居然将道爷我捆起来？若我对你有防备，定然不会吃这等亏！还不快将我放开！”

    陆离均回想与癞道人相处的短短几日，严格来说，对他确实不错，他有些不好意西，尴尬的抠抠脑袋，而后取出钥匙，将锁链打开，幸好，刚才泼的那盆冷水将残留的唾沫星子冲去了，不然现在可不好解释。”

    癞道人沉着脸，活动手腕，将钥匙夺了回来。

    上官言卿紧锁眉头，疑惑问道：“玉衡府到底想要干什么？”

    癞道人摸了摸头上的疙瘩，面容转而严肃，沉声道：“这天哭城位置特殊，距皇城甚远，临近魔域，重山将此城包围，既是药材汇集之地，亦是困人之所，我也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成了翠微境，又侥幸结识刘樊重，经他推举，成了这天哭城内独属的炼药师，据我所知，玉衡府内炼药师还有数百名，炼制出的丹药能轻易产生净体、扶疏、翠微境的修士，翠微之上亦有可能......我力微甚薄，救下这些孩童便够了，他们想干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这话是使得上官言卿的面色越来越凝重，小九这时接话道：“公子，怪不得玉衡府能一夜之间多出那么多低境界修士！原来是用了这等邪法。”

    陆离均提出疑义道：“他们要这么多低境界的修士能干嘛？投入以后没有回报的事傻子才干，何况这些修士都是人，是人就会有反心，玉衡府再强大，面对这么多修士，想必也会头疼不已。”

    癞道人沉吟半晌，补充道：“我也只有净体丹的炼制配方，更高一层的全都掌握在玉衡府手里，另外，若是用了这等丹药修炼，若不能得到下一境界的丹药，此生都会困在这个境界！”

    上官言卿当即了然于胸，沉声道：“如此这般，他便能将这一批修士牢牢掌控在手里，低境界修士虽未觉醒神通，但蚁多尚能咬死象。”

    几人皆都垂头思索着，陆离均摩挲着下巴，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犹豫道：“说来，我曾在监牢里见到刘樊重审问一名老者，好像是叫......”

    上官言卿抬头凝视着他，急问道：“叫什么？”

    陆离均敲敲自己的脑袋，努力回想着，沉吟道：“叫......洛大人！”

    上官言卿失去淡然，瞳孔微缩，神色慌乱，声音提高几分，于心中惊道：“什么！洛大人乃是爹爹生死之交，虽修为不高，仅为，掌管陀罗郡修士，一道摇光令正在他手中，若是被玉衡府得到，加上此等修炼.....不......生产修士之法........”

    顿了顿，他神色肃穆道：“不行，此事事关重大，我必须早些告诉爹爹，小九，咱们快出城。”

    说罢他朝着癞道人微微一拱手，转头朝着陆离均说道：“十一兄，多谢！我如今必须赶快出城，你是否要同行？正好，我能顺路将你带去当初剑鞘丢失之地，说不定你能想起什么？”

    陆离均点头，说道：“嗯，那就有劳了，对了，天残城离我们要去的地方，近吗？”

    小九接话道：“经过摇光府，还算顺路。”

    陆离均点头，扭头望着道人问道：“道爷，你知道我从何而来吗？”

    癞道人思索片刻，深深望了陆离均一眼，平淡道：“我只知相印府有一道阵法，可以封印人的记忆，怎么解开我倒不知，小子，想走便快走吧，从地道里走，走了就别回来，离玉衡府越远越好。”

    陆离均微微一拱手，算是为先前的误会道歉，随后便行至灶房，将两名孩童抱了出来，癞道人稍稍意外，但并未说什么。

    几人进入正房，上官言卿和小九先抱着两名孩童爬了下去，陆离均则是顺便写了一张纸条：“已有出城方法，互不相欠。”

    他将纸条递给癞道人，讪笑着嘱托道：“道爷，能否替我交给青岚姑娘。”

    癞道人将纸条接过，满脸不悦道：“你先前所说都是骗我的？”

    地道里传来小九的催促声，陆离均尴尬笑道：“嘿嘿，小子走了，道爷再会。”说罢便一刻也不肯多待，跳入了地道里，转瞬便没了踪影。

    正房里，癞道人默然将地道入口关上，又将满地狼藉的衣物都收入其中，将箱子重新合上，整理衣装后，徐步走出正房，出了大门，关门的刹那，回望着空无一人的药济坊，愁容满面，一声无奈的叹息，将门缓缓合上。

    癞道人刚行至云韶坊，众多鸨儿立马抛下客人，娇笑着迎了上来，将身子同道人贴得紧紧的，嗔怪道：“道爷，你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另一名鸨儿阴阳怪气道：“道爷可是大忙人，哪能记得我们这等苦命人。”

    鸨儿身上各异的香味撩得癞道人心痒痒，先前的情绪一扫而空，故作歉意道：“你们可都是道爷的心肝儿，若不是有事在身，可想天天与你们呆在一齐，哪里敢忘，走，陪道爷喝两杯。”他满面淫笑的揪了一名鸨儿花蕊一把，随后大手一揽，左拥右抱，寻一个座位坐下，喊来几壶酒，就此融入这含羞带笑的春光里。

    一张字条在这莺莺燕燕中滑落在地，并未引起癞道人的注意，很快便被踩的肮脏不已

    一名奉命坚守此地的府役，一夜未寻到那贼人，正预想着可能会受到的惩罚，说不准便会丢了小命，他正揣揣不安之时，便是见到癞道人前来。

    他灵机一动，想到自家大人同癞道人私交莫逆，若是有癞道人替他求情，他这小命定然能保下来。

    他如此想着，就要上前打交道，不经意间见到道人怀中滑落的字条，微微一愣，出于好心将字条捡起，谁知他摊开一瞧，霎时被上方的内容惊得瞪大双眸，警惕的环顾四周后，悄然将字条塞入怀中，转身匆匆跑向城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