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府弟子牢牢把守着洞口，几名小娃脖颈之上被栓着铁链，四肢长出了利爪，牙齿也变得尖利，毛发拖长在地上，已然完全化为了野兽。

    韩廉明丢给他们几块肉，饶有兴致的瞧着他们抢食，不时在洞口挑衅道：

    “小子，你在里面躲着当个缩头乌龟？”

    “小子，你不想看看这几个小娃，如今变成什么模样了？那可真是和凶兽无异了。”

    “小子，你的阿公，被我生生吸成了人干，对了，还有你不知死的老爹，被我一掌拍成了肉泥，上当受骗的陆祺，你们陆家村的村民，可真一个模样，愚蠢之极，妄想以蜉蝣撼树？”

    “小子，这会当哑巴了？我倒要看看你在里面能躲多久。”

    洞内，陆离均已然变回了自身的模样，他没有回应，目光呆滞的望着石碑，韩廉明的话语却像似猛兽尖利的爪子，一遍又一遍的在他的心上刨着，撕裂开一道又一道伤口，无声的疼痛，祖地里的火把奄奄一息，几乎燃尽。

    小莹从昏睡中醒了过来，见到陆离均，当即扑到他的怀中，哭喊、啜泣，将这些日子的恐惧、委屈一股脑倾泄给了他。

    陆离均短暂回神，轻柔揽住小莹，鼻头一酸，他忽然好怕，连小莹也丢掉。

    小姑娘哭到累了，紧紧箍着陆离均的手臂，似乎生怕他又跑掉，或被那些坏人抓走，在她的脑里，阿公、爹娘、哥哥、芸姨都还活着，他们不过正忙着和妖精搏斗，她只要乖乖的，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来找她。

    陆离均振起精神，下意识轻声问道：“小莹......”后半句话堵在了喉咙，他只是想问小姑娘饿不饿，然而，他全身只剩一柄剑鞘、半壶水和一些无用的盘缠。

    “离均哥哥，你饿吗？”小姑娘笑开了花，竟从掏出一串糖葫芦，上方的糖衣已然融化，只残留了少许在山楂上。

    陆离均眼神微震，默然伸手，将糖葫芦接了过来，眼眶一热，两行不知名的液体从眼角滑落，但却被一双藕白小手拭去，小莹糯声道：“离均哥哥，你怎么了，不要哭，小莹帮你擦擦就好了。”

    一道暖流于死去心间浮现，陆离均将泪水憋了回去，理了理小姑娘的额角粘连的发丝，将一颗糖葫芦递到小姑娘嘴边，安慰道：“被风吹进眼里了，没事，离均哥哥现在可是净体境，不会饿的，小莹要是饿了就先吃一颗！”

    小姑娘轻应一声，眼睛瞧准了一颗山楂，一口咬了上去，糖衣和山楂将小姑娘腮帮子塞的满满当当的，她双眼眯成了一条缝，笑道：“好甜！”

    陆离均将水壶也一并递了过去，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示意小姑娘再吃一颗，喝点水，但小姑娘说什么也不肯，他也只好无奈的将竹签上紧紧攥在手里。

    ......

    一日接一日，韩廉明已懒得在洞口挑衅，只会偶尔在洞口望望，确定陆离均的死活。

    “四天了……”

    陆离均倚靠在墙壁上，他已然将此地寻了个遍，并无其它出口，乃至于在石碑和祖先牌位前匍匐，也毫无用处，祖地内的火已熄灭，半葫芦水也被他骗着小莹喝下了，惨淡的月光从洞口投射而来，极度的饥饿和缺水已然将他的意志消磨殆尽。

    此刻，他只能小声的呢喃，再没有多余的力气。

    “离均哥哥，我饿……”小莹幼稚的童音响起。

    奄奄一息的陆离均不想在小莹面前出糗，尽量不让月光照到自己苍白的面容和早已结痂的伤口，挤出力气安慰道：“这里还剩一颗糖葫芦呢，哥哥那份刚刚已经吃掉了，小莹快吃了吧，哥哥吃饱了有点困，这会儿想好好休息……”

    说完，陆离均悄悄摘下一颗糖葫芦用糖纸包了起来，将剩下的一颗递了过去，随即，就沉沉的昏睡过去了，银白的月辉洒在上红彤彤的山楂上，为它套上华美的衣裳。

    小莹舍不得，仰着脑袋思索，半晌后竟挖了个小土坑，将仅剩的一颗糖葫芦埋了进去，随后躺在哥哥的臂弯里沉沉睡去，面上溢着幸福，似乎梦到了隔天，糖葫芦长成糖葫芦树的样子。

    翌日，日出的第一缕光透过洞口的树影，寸寸节节的打在了山洞里，小莹兴冲冲醒来，望着一旁熟睡的陆离均，轻身离开臂弯，开始用娇嫩的手扒拉着昨日宝藏埋藏的地点，却只得到一根竹签，妹妹垂下头，肉嘟嘟小脸上没有眼泪，她用手沾了一点泥土，放进嘴里。

    小莹笑得甜甜的，转身对着陆离均说道：“离均哥哥，是甜的。”

    然而，他的离均哥哥却没有答应他，日光将洞内的黑暗驱散，少年脸上的苍白十分明显，小莹着急了，跑到小少年身边，摇摇少年的身子，轻声唤道：“离均哥哥，你怎么了？”

    少年有了动静，嘴中呢喃道：“渴......我渴.....”

    小莹着了急，但离均哥哥嘱咐过他，外面有坏人，不能出去，她一下手忙脚乱，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哥哥要喝水，哪里有水。”

    在她慌忙之时，少年身子一斜，倒在了地上，小姑娘当即哭了出来，只能不断的呼喊着离均哥哥的名字，暮然间，她想到了什么，毫不犹豫咬向自己的手腕，足足咬了三次，才破开一道小口子，鲜血滴了出来，她忍着疼，将手腕放到了少年嘴边，鲜血染红了少年的嘴唇，他的面部渐渐有了血色，偌大的祖地里只剩下滴答声。

    天很快夜了，小莹缩在少年怀中，幼小的身子不住颤抖，呢喃道：“离均哥哥，我冷......”她的眼睑渐沉，不一会儿便睡去了。

    又是一日，天光乍现。

    陆离均猛然醒了过来，坐起了身子，身旁有一团幼小身影摔在地上，他转头一看，小姑娘面色惨白，已然没了声息，手腕处有一道被咬破的口子，已然结了痂，他一摸嘴唇，猛然明了过来，将小姑娘抱在怀中，急急喊道：“小莹，小莹......”

    当然，没有回应，他怔住，他着急，他已一无所有，他不能再失去她。

    他抱着小莹，扑通一声，重重跪在祖地洞口处，大声喊道：“求你，救救她，她是无辜的。”

    韩廉明身影出现在洞口，他笑道：“我早便说了，你迟早会跪下求我。”

    陆离均呆滞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照做，只要你救救她。”

    韩廉明扯起嘴角，拿出一颗丹药在把玩，笑道：“这是续玉丹，凡人吃下它，无论多大的伤都能痊愈，想要它吗？跪下，磕三个响头。”

    陆离均垂头，望了望昏睡中的小姑娘，轻柔的将她放下，随即匍匐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韩廉明满足笑笑，扔来一把小刀，说道：“拿去，取你心间血九滴，滴在那石碑上。”

    “咣当”一声，锋利的刀落在陆离均身前，陆离均并未犹豫，行至石碑前，跪了下来，扯开衣襟，将小刀倒转，狠狠的，一把插进了胸膛，血溅在石碑上。

    一时间，祖地剧烈的震动，洞内刮起了前所未有的狂风，那成千上万的石牌位剧烈的摇动，“咔”的一声，从中间一齐断裂，那巨大的石碑爬满诸多的裂纹。

    祖地之上，转瞬阴云密布，巨大的榕树“嘭”的一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连根拔起，齐根而断，掀起一片浓浓的尘土，洞口的屏障随之消散。

    陆离均拔出刀，捂住胸口，忍住胸口剧烈的疼痛，漠然望着眼前这一幕。

    身后，传来韩廉明奸笑声：“没想到，这陆家村底下还别有一番天地。”

    陆离均回头，韩廉明和数名玉衡府弟子鱼贯而入，他漠视着他们，握紧了那剑鞘。

    韩廉明见状，淡笑道：“别担心，我还是讲信用的，这小姑娘我也很是喜欢，来人，喂下这颗丹药，再让府上医师用最好的丹药将她救活。”

    说罢，几名玉衡府弟子应了一声，将丹药喂给小莹吃了下去，小莹面色转而变的红润，手腕间的伤口肉眼可见的方式愈合。

    见到小莹暂时安然无恙，陆离均总算将悬着的心放下，他已无暇顾及自身的安危，也再想不到什么鬼点子，他任由意识驱使着，用剑鞘将身子撑起，再用它当作拐杖，缓缓朝着韩廉明行去。

    韩廉明不躲不避，只是瞧着。

    待到少年行至韩廉明身前一丈，他便止住了步子，只有胸口剧烈的疼提醒他还活着，提起剑鞘，欲要挥击，然而却是那般无力，被韩廉明轻巧躲过，他迎面摔在地上，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韩廉明不屑道：“这村之人，倒都挺有骨气。”

    一个皓白衣裳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负手望着龟裂的石碑，若有所思。

    韩廉明恭敬道：“重明大人，可还有事吩咐？这小子，要不要杀了他？”说着，抬脚踢了踢躺在地上的陆离均。

    白衣少年漠声道：“在人界无须以大人相称，叫我清羽即可，他.......将他的记忆祛除，使他苟活着。出去吧，接下来不要让人打扰我。”

    韩廉明一声应下，对着身后下令道：“送给癞道人，将他记忆祛除，正好他还缺个炼药的童子。”说罢，一名弟子将陆离均扛在了肩上，跟在韩廉明身后，一齐走出了祖地。

    祖地里，白衣少年喃喃道：“无界碑.......”他意念一动，将手放在石碑之上，巨大的石碑徒然间缩小，直至化为手掌大小，白衣少年沉吟片刻，将石碑拾起，放至胸前黑羽之处，黑羽散发白光，竟将石碑收了进去，转身便要走出洞口。

    一阵清脆的蹄声响起，一个老道骑着一头模样怪异的精怪走进洞口，老道一袭青衣，手持一浮尘，那精怪长得像狐，背上有角，毛色是黄，神色淡然的瞧着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诧异道：“长生道人？看来，你已触及遮天之道，连我也未曾发觉，不过，你既在此，为何不救他？”

    长生道人漠声道：“若要救世，如今的他，还远远不够。”

    白衣少年诘问道：“救世？再有十年，三界便会再度融合，来得及？”

    长生道人将浮尘一摆，说道：“天下大势浩浩汤汤，命数天定，救世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我相信，他能带领我们胜这天道。”

    白衣少年不作回应，沉吟半晌，就直从道人身旁走过，身后，传来老道的声音：“重明，你所行之道是为何道？”他脚步微微停滞，但也仅有一瞬。

    祖地内，老道扫视了一圈碎裂的牌位，无奈叹息，那精怪疑惑道：“为何不除掉他？”

    老道缓缓回道：“仅凭人界的力量太过薄弱，诸神当中若有人能支持，便能多一分胜算，何况，他怀有私心，并未按照王母所说，毁掉无界碑。”

    而后，老道走出了洞口，名为乘黄的精怪迈开四蹄，腾空而起，竟就这样停滞在空中，老道对着村子，一挥浮尘，偌大的陆家村一同消失，化为了一片空旷的地域，只剩下一颗倒下的老榕树。

    老道抬头望了望天，随即一拍身下的精怪，骑着它，晃晃悠悠的消失在了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