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强度的头脑风暴持续刮了两周，中信用手机录下了谈话的全过程，每晚他都会窝在半山居的那间小书屋里，用文字整理着白天的内容，累了就直接倒在小床上睡去。

    一向自诩很懂得照顾身体的他，熬夜、抽烟、苦思……

    事先得到告知的田冰，不忍心他如此疯癫地折损健康，可也全无主意，除了悄无声息地为他处理着后勤事务，就只能默默祈祷他快点儿成功，她甚至一度想到向可微求助，也许她能劝一劝他！

    田冰轻叹一声，苦笑着暗自思量：“唉~到底谁才是他的老婆啊？到底谁最应该是他的老婆呢？”

    她摇了摇头，迅速赶走脑海中的杂念，她很心疼，她也很无奈，她很纠结，她也很不舍。

    她想告诉他，她不在意任何东西，她只在意他的健康，她只在意他的心中有她。

    她想帮助他，可她也知道，她帮不了他；她想劝劝他，可她更知道，她辩不过他；她希望他能放开那道心之枷锁，她又怕他离她而去，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转身走了，不敢看他那入魔的模样，几次三番，她看累了，也看怕了！

    空荡荡的大床上，刚换的床单，带着满满的太阳味道，却没有了他的味道……

    辗转反侧四野黑，蜷着的腿无处安放，听不到他的呼噜声，她觉得安静到了可怕；

    曾经相拥而眠的微汗不耐，时而压着头发传来的痛感，细想起来也都有了甜甜的味道……

    当那本厚厚的需求分析打印出来，中信彻底累倒了！

    十几万的文字，一百多个流程图，全新的标准体系，完善的模块构架，每一个环节都经过他频繁地推敲，只要闭上眼，运营平台就在他的脑海中流畅地跑动了起来，中信笑了！

    安享了两天无微不至的爱护之后，他再一次投入到工作中，这一次他要学习最新的编程语言了。

    再往后，就是带领着几名年轻人，钻进了浩瀚的代码海洋中……

    时间转眼就到了年尾，盾一软件公司里，中信依旧激情宣讲着他的远期规划，尽管愿景着实美好，尽管都愿意相信他的品性，但是，靠情怀和画饼已经稳不住人心了，过年回家是流淌在骨子里的传统，想要撑起一众美好的祝福需要真金白银。

    中信暂时抛开了工作，他去了市内，田冰并没有过问，只是添了一丝隐隐的遗憾，却也有些莫名的轻松。

    整整一周时间，中信没有露面，半山居和盾一软件的一切都是正常的，没人去追问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春节前十天，中信回来了，带着淡然的笑意回来了，似乎刚刚志得意满地度假归来。

    按照老规矩，他先到公司发放了拖欠了几个月的工资，并送上一个月工资的年终奖，诚挚邀请大家明年接着干，未来的盾一软件一定是最受欢迎的公司。

    锁上公司的大门，中信回到了半山居，花了一天的时间集中处理了积欠的事情，诸如水管渗水、更换灯泡、储备柴草等，第二天，他便再度开始了埋首电脑前、小屋度寒冬的生活。

    春节当天，丈母娘洪兰忙活着年饭，田冰不得不前来打扰中信的闭关了。

    “老顾，今天过年，你就休息两天吧，老话不也说了嘛，一口吃不成胖子，你再忙也不在乎这两天啊！”

    中信头也不抬地回应道：“好的，老婆，马上就好。”

    “别敷衍我了，走，我泡茶给你喝。”

    说着，田冰上前抓住他移动鼠标的手，他略有不耐地挣开，抬眼看了看她，却瞬间温柔了下来，立马起身将她拥入怀中。

    “老婆，对不起，刚才有些失态了，还是我泡茶给你喝吧。”

    田冰轻轻拍了拍他：“不了，你辛苦了，还是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茶室，许久没用的茶具居然一尘不染，水开了便可以冲泡了。

    田冰一边摆弄着盖碗茗杯，一边轻柔地询问道：“老顾，你知道现在家里还有多少钱吗？”

    中信心中一凛，原来这是要查账啊！

    “不知道，我一直没查过。”

    “我知道，还有几千块钱，应该能撑到儿子开学。”她的语气越发平淡。

    “哦，回头我再拿些给你。”他的心神越发慌乱。

    “你都几年没拿工资了，哪有钱给我呀？”

    “你不用管，反正有钱给你就是了。”

    水开了，她淡然地泡着茶，动作依旧平稳流畅：“你就别骗我了，你哪还有钱啊！”

    他疑惑地看着她，搞不懂情况还是少说为妙，她继续悠慢地说着。

    “公司的状况我问过几次，你始终不愿意说，可你真的有好消息了，哪一次不是急着告诉我呀！我大概盘算一下，宋宇拿的那点儿钱恐怕早就没了吧？说心里话，这一年真是够辛苦你了，你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呀。你以为躲在小屋里就什么都解决了吗？”

    他满含歉意道：“老婆，大过年的，咱可千万不许生气，我坦白交代吧，我以前偷偷攒了一些私房钱，你说现在哪个男人不藏私房钱呢？”

    她瞥了他一眼，云淡风轻地说道：“你觉得我会信吗？咱们结婚有17年了，你是什么人，我还能不清楚吗？我倒是希望你攒私房钱，可你攒了吗？”

    “你爱信不信，反正我手里有钱。”

    她似笑非笑地反问道：“是吗？那几天你干什么去了？”

    “那几天？哦，我是在一个朋友那里，找他帮我办点儿事。”

    “老顾，你变了。”她轻轻摇着头，眼神中似乎有些痛惜。

    “老婆，你怎么怪怪的呀？我哪儿变了呀？我还是我，始终如一爱你疼你的顾中信。”他急切地表白着，隐隐猜到她为何情绪有些捉摸不定了。

    “以前的你有原则，有底线，敢作敢当，可现在的你，唉~不过这样也好，你也许就不会那么傻了，我应该高兴才是啊！喝茶吧。”

    她的神情飘忽着，随着一声轻叹，平淡了下来，将茗杯斟满送到他的面前。

    看了一眼暗红似血的浓稠茶汤，他的眉头紧蹙，这是一款陈年普洱熟茶，很显然被她泡坏了，本应甘之如饴的润滑茶汤，却变成了望而却步的邪恶饮品。

    “老婆，你别这样嘛，我没有说谎，我也知道你想到了什么，可是我真的没有，这一次我真的是在一个朋友那里，我甚至都没去见她，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好了，你别解释了，以前你去她那里，我不也没说过什么吗？不管你去没去她那儿，只要能解决你的困局就好。我还是那句话，我只会在意你的健康，有她帮你，我是真心地感激她。喝茶吧。”

    说着，她端起了茗杯，高高仰起的脖颈，缓缓地吞咽着那已然苦涩不堪的茶汤，那上下蠕动的喉头似在抗拒着……

    看着她亦是蛾眉微蹙，他伸手接下那茗杯：“别喝了，茶泡坏了，重新换一泡吧。”

    “茶还是那个茶，好也罢，坏也罢，我都喜欢喝。”

    “田师在开悟我呢！谢谢了！”他刻意地玩笑着，却也不愿承受那不白之冤：“但是，我必须告诉你的是，我和她是清白的，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她淡淡地说道：“我不知道你要证明什么？我早就说过，不管你们怎么样，我都能接受，什么时候需要我让位，通知一声就行了。”

    他的情绪莫名激动起来，声音也开始提高：“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你怎么就不能相信我呢？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她眼睛一瞪：“你到底想干嘛呀？”

    他的语气立即软了：“老婆啊，我不就是怕你多心吗？你说过的话我始终没忘，今天，我再郑重地说一遍，这辈子，我，顾中信，只有一个老婆，就是你，田冰，永远不会改变。”

    她再次轻叹：“唉~你还是没变啊！好吧，今天，我郑重地告诉你，我收回我之前所有的要求，你，顾中信，自由了！”

    他再次变得不耐烦起来：“我不要什么自由，我本来就很自由，你能别绕弯子了吗？把你最真实的态度拿出来，我实在没心思猜来猜去了。”

    “真实的态度已经告诉你了呀，你还想要什么呢？”

    她的轻描淡写却着实激怒了他，他已然思维混乱了。

    “你，你，你不要逼我，我是不会背叛你的，同样，我也不可能抛弃她的，我知道我这样不对，但是，我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现在只想把公司搞好，请你不要再拿这事逼我了，我真的很累了，求求你了。”

    她哂然一笑道：“你扪心自问，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个女人能像我这样，你居然说我逼你？我相信你累了，你能不累吗？如果没有我，你也许早就不累了，那好啊，过完年我们就去把证换了吧。”

    “这是第几次了？你能不能换个招儿啊？每次都拿这个说事儿，烦不烦啊？”

    “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已经考虑很久了，本来打算节后跟你说的，结果就~”

    他赶忙强压下火气，温和地讨饶：“老婆，别呀，我错了，我不该激动的，我保证好好说话，大过年的咱不得这样开玩笑的。”

    “不开玩笑，分开对你我都好，就这么定了。”

    言毕，她端起了公道杯，状若饮酒，那茶水其实早已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