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晋阳几天后就陷入到患得患失的状态之中，江默看破不说破，由着他去经受煎熬。

    程序员一般使用两个显示器，分别用于编译和调试。现在韩晋阳右手边的屏幕已经被行情软件占领，大部分时间显示着沪铜期货的分时图；他很快学会了大部分术语，甚至开始阅读交易类书籍——全是电子文档，而且无一例外是盗版。

    同时，韩晋阳和赵凡星的对话频率显著增加；他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咨询各种或简单或复杂的问题，于超则继续出演合格的舔狗角色，不失时机地奉上花式赞美。赵凡星倒是很有耐心，相关知识了解得相当全面，各种理论的对比和来龙去脉讲得一清二楚，表达能力远胜江默；可见之前对经济、金融感兴趣之辞，并非一句虚言。

    “这个你得问江默了。”

    江默很少参与这种问答游戏，大部分答案其实在网上也能找到，尽管其中有一部分内容错漏百出，但八成以上还是靠谱的。

    江默回过神望向赵凡星，随即把注意力转向韩晋阳。

    “阻力位和支撑位，真的有效吗？”

    交易方面的问题，赵凡星一般会说自己不清楚。

    韩晋阳一直站着，仰视非常别扭，江默也站了起来。

    “当然有效，这又不是生造的概念。

    “密集成交区的均价，或者说一定比例筹码的持仓均价，对交易心理必然有巨大影响。人肯定关心成本，对吧？

    “如果很多人关心的是同一个数字，那这个数字就有重要意义。

    “当然，有时间限制，得是近期的；所谓的历史高点低点的意义不大，顶多有点心理暗示作用。”

    江默想了想，补充道：

    “不过期货和股票略有不同。

    “先声明，以下主要是个人观点，我自己琢磨的。”

    自从发现赵凡星在某些方面比自己内行，江默表面上就谦虚了不少。

    “期货市场中，阻力和支撑当然也有效，意思和股市也差不多。

    “但是——

    “期货中，突破阻力和支撑，比股票要频繁得多。

    “换句话说，期货更容易出现强趋势性行情，甚至是非常极端的陡峭行情。高点之后还有更高点，低点之后还有更低点，这是交易中的常态。

    “在这种行情中，大部分技术指标会失效。

    “比如说MACD背离的情况，很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

    江默停顿了一下，对韩晋阳说：

    “背离的意思你去网上搜。”

    详细说，得累死。

    “还有相对强弱指标RSI和随机指标KDJ，可能早就发出超买超卖信号了，但行情并不会逆转，甚至不会回调。

    “这就导致这些指标钝化，而钝化就意味着指标失效。”

    江默解释了一下钝化是哪两个字，韩晋阳表示自己会去查。

    “当然，它们本身是震荡指标，在趋势中也不应该适用。”

    还有一个原因，江默心说：这些指标早过时了。

    其实接下来才是江默自己琢磨的内容，但他说得很自信。

    “期货与股票的模式是不同的。

    “首先，期货是杠杆交易，当然股票也有杠杆，也就是配资，但大多数人不用杠杆——而且期货的杠杆比股票高得多；这就有了一个本质差别：股票可以死扛到底，只要你买的股票不退市，哪怕满仓套十年也没事；但期货不行，扛不住，很容易爆仓。

    “其次，是双向交易，也就是说可以做空。”

    其实股市也可以做空，但即使是发展比较成熟的欧美股市，做空也是非主流行为。江默不想越说越复杂。干脆忽略。

    “这两个因素会导致——多空双方的对立程度不同。

    “股市中人和人其实是协作关系，看多的是持仓的一方，看空的是等着跌下来再持仓的一方，实际上全是多头，或早或晚而已。

    “因为筹码总数是固定的，你买了，我就没得买，或者要加钱买，击鼓传花，最后砸在手上卖不出去的人承担损失。

    “但是期货就完全不一样了，筹码既是无限的，也是一一对应的，有一个多头就有一个空头，换句话说，多头和空头绝对对立，不死不休。

    “举一个极端例子，假设——我说的是假设——出现严重自然灾害，小麦预计会大幅歉收，期货价格因此大涨。市场上只有两个人，我做的多，你做的空。你怎么办？

    韩晋阳稍加思索，这个不难回答。

    “认输，亏本平仓。”

    “我不接受认输。筹码是一一对应的，你的空对应我的多，我不接受平仓，没有对手盘，你就平不了。”

    “那就报涨停价平仓。”

    “还是一样，我不要。不管什么价我都不要，只要我不收，你的筹码只能留在自己手上，一直亏损下去。”

    其实股票一直跌停的时候也是如此，但那是单方受损，没有人因此直接受益，和期货有明显区别。

    韩晋阳开始嚷嚷：

    “这太毒了吧，哪有这样的人。”

    “比比皆是。”

    “那也不能没完没了吧，我不平仓，你不也没真正赚到钱吗？”

    这个说法不正确，因为期货采用的是每日结算制，即每天都会结算盈亏。但江默不想解释，按韩晋阳的理解也可以，而且更直观。

    注1：期货结算价=交易日所有成交的均价。

    “但是最后还要交割，也就是说有交易截止日期，不是没完没了，必须分出胜负。”

    “交割是什么？”

    “之前说过杠杆了，你交易的时候实际上只出了定金，十倍杠杆的话就是出了10%定金；交割就是你把剩下的钱补齐了，我给你货。”

    “那就交割。”

    “但是你并不需要小麦，你是在做投机交易，而且把钱补齐了损失更大；当然你可以赌我手上没那么多小麦，也交割不了。”

    转眼江默又补充了一个条件。

    “但实际上我早就提前做好了准备，全世界的小麦都在我手上。”

    韩晋阳神情扭曲，他无可奈何地问：

    “那最最后，会怎样？”

    “你会爆仓，我的目标就是把你的账户打爆，甚至卷走你所有的钱，这样我的收益才最大。

    “这就是期货中的逼仓。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绝对优势的一方不可能心慈手软，在弄死对手之前，他们肯定誓不罢休。

    “这不算罕见，历史中多次发生，你们以后也有机会看到。”

    江默就亲历过几次，赢家香车美女，输家破产跳楼，无非如此。

    “资本市场真残酷。”这是于超。

    江默瞥了他一眼。

    “谋财和害命，自古以来就是人类的终极竞争方式，很多时候还会同时发生。”

    “法律不管吗？”这是韩晋阳。

    善良的好孩子。

    “交易所会干预。”善良的江默给他稍许安慰。

    “极端的情况下，交易所会选择熔断，也就是暂停交易，甚至干脆就终止交易，所有筹码强行配对成交，大家都别玩了。”

    其实江默说得不全，交易所实际上有一套完整的风险规则。

    “当然，到了那个地步，有一方已经输得很惨很惨了。”

    江默觉得自己讲得足够明白，打算坐下来，这时候赵凡星发问：

    “你平时就琢磨这个吗？有意思吗？”

    是询问句，赵凡星的语气中其实没有褒贬，江默又直起了腰。

    “没什么意思。”诚实的回答。

    “我就是为了赚钱。”

    很直白。

    赵凡星坐姿很标准，几乎一直保持端正，这一点江默完全做不到。

    目光掠过赵凡星胸口的白金项链……嗯？

    胸针好像也是金制品，食指上是玫瑰金戒指，尾指那个看不清，手腕上是双色金手镯，设计感还不错。

    兴趣和他一样，都爱好金子，而且身体力行。

    江默的下一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当然，像您这样的，肯定理解不了。”

    这是把天聊死了。赵凡星没接话，转向自己的电脑屏幕。

    江默回身坐下，也不尴尬，实事求是嘛。

    聊天软件的图标闪烁，江默点开，是赵凡星。

    有点意外，这还是赵凡星第一次在网上和他说话。

    “你一直这么自以为是吗？”

    问题有攻击性，而且不好反驳，对方已经先确定了“自以为是”，语气重点放在了“一直”上。江默倒没有恼羞成怒，他觉得这个评价差不多算是事实。当然婉转点的说法是“有自信”，但对于江默而言，这种潜台词辨识起来也毫无难度。

    略作思考，江默发过去一个歌曲链接，SophieZelmani的《ICan’tChange》。

    歌名就是回答。

    不一会儿，赵凡星戴上了耳机。

    “我很少听歌。”

    那你少了很多乐趣。

    “我更喜欢纯音乐。”

    要让江默来说，这其实……挺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