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可以是一件小事，也可以是一件大事。

    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固然是最优解；无论是相看两厌还是单方变心，和平分手是对彼此伤害最小的方式。但人类大多数时候是非理性的，经过长时间身心、情感、精力甚至金钱付出——从经济学角度说，这些都是沉没成本，本不应影响当前决策——男女分手往往会导致激烈甚至惨烈的后果。如果曾经最亲密的人成为死敌，对方无疑要经历一番地狱之旅，极端情况会直接下地狱。

    江默的这次分手并不激烈，他只是……抑郁了，更准确地说，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分手之后，一部分人怨恨对方，另一部分人怨恨自己，前者显然更容易从伤痛中恢复，不幸的是，江默属于后者。

    厌食、失眠、神经衰弱、心力交瘁，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是江默不愿回想的一段灰暗记忆。

    这导致他丢了工作，当然也可以说是主动辞职。

    辞职前江默是一个小型团队的主管，他的抑郁状态明显拖累了工作进度。很快部门总监就找到江默，委婉地询问他是否要休息一段时间。

    “还是辞职吧。”

    心里这么想，很自然地说了出来。

    总监表示理解，一应手续迅捷高效，高流动性本就是互联网公司的常态，相熟的同事合伙请江默吃了顿饭，然后大家一拍两散。

    算起来，离职差不多两个月了。

    公寓楼的对面有家清真面馆，主卖拉面，兼卖泡馍、拌面、炒面、炒面片，即各类西部区域主食。以京城的物价水平而言，这家面馆算得上经济实惠，从大学时代起就是江默的深夜食堂。

    拉面在窗口凭票自取，其他面食则需要候餐。在等待牛肉炒面的十几分钟时间里，江默已经认清并接受了现实。人的一生，偶尔会面临无能为力的情形，当接受命运成为唯一解时，能做的……只能是让自己的态度坦然一些。

    炒面的味道一如既往，用的也是拉面，颜色喜人的青红辣椒丝搭配几片汁水充盈的牛肉，厨师相当舍得放油，所以面条入口顺滑清爽。饥肠辘辘的江默一鼓作气吃完，收获了满满的饱腹感。

    尘世种种皆虚妄，唯有美食抚慰人心。

    走出面馆，就着京城微冷的空气点着一根烟，江默开始思索——

    去找妻子沈思楠？电话号码倒是记得，但她当下未必是用这个号码，而且第一句话说什么？推算了一下，沈思楠现在应该是个……高中生。

    话虽如此，江默还是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是空号。果然如此。QQ？谁能记住别人的QQ号码？微信？现在还没有这玩意。去家里找？沈忆楠父母家算是郊区，拆迁不止一次，未来的住址还不存在。在这个现代社会，一旦失去了联系方式，这个人几乎就等于失踪人口，只能通过专政机关寻找。

    也不是全无办法，但真要刻意提前十年相见，怕是会被当成神经病吧？

    首要任务是先找个工作，或者说赚点钱。话说有了未来十五年的记忆，实现财富自由，走上人生巅峰，成为青年楷模，那还不是唾手可得？

    还真不太容易。

    如果把时间线移至2016年，江默倒是很有信心。从那时开始他一直在金融行业厮混，具体交易品种的走势虽然记忆模糊，但是一些重大事件还历历在目。比如：英国脱欧——重挫英镑，巴西矿难——铁矿石价格翻番，两毛之战——能源价格飙升，疫情及之后的高通胀——黄金创历史新高；还有虚拟币，从近乎零价值到天价。

    算了，虚拟币还是不要碰。

    至于股市，江默没有做过一天股民。

    最初的原因很单纯：没有钱；工作几年后有了少许积蓄，也曾经跃跃欲试。热衷炒股的同事不少，且历经牛熊痴心不改，但通算下来没有能靠这个发家的，反而套牢者大有人在，江默就觉得非常不靠谱。从博弈的角度看，散户无疑是信息和资金的劣势方，获胜的概率太低。而诸如x百万之类的牛人，更大的可能是所谓的幸存者偏差，或者是他们本身具备常人不及的金融智慧和能力。

    江默确信自己各方面都属于普通人水平，不再幻想通过炒股一夜暴富之后，股市的涨落就与他无关，连做看客的心思都没有。

    还有另一个原因。某个大牛市中的一天，大概是周末，江默在等电梯下楼时遇上两位去买菜的大妈，一直在兴致勃勃地谈论股市。从国家政策到行业前景，从资金流向到技术形态，大妈们展示出令人高山仰止的金融素养和专业知识。江默在自愧不如的同时，不禁有一丝明悟：这恐怕是……快崩盘了。

    事实证明，江默作出了此生唯一也是最精准的一次预测，同时形成了对中国股市的一个刻板印象：他不可能通过股市发家致富。

    股市指望不上，那只能创业了。都市网文的主角们，无一不是横跨多领域的连续成功创业者。他们外貌俊朗、身形完美、文武兼修、内心强悍，充分利用自己超人的前瞻性、满溢的人格魅力、逆天的执行力、黑白通吃的关系网，引领时代潮流，改良社会风气，迎娶多个白富美，一路装逼打脸，不断走上一个又一个人生高峰。

    但江默明白：自己不行，时代也不允许。

    在未来的记忆里，不久之后，江默与几个志同道合的前同事合伙，搞了个游戏工作室；从网页游戏到手游，几年下来不能说彻底失败，但没赚到太多钱是确定的。至于原因，其一是各种渠道成本过高，得占到收入的一半以上；其二是从现在的眼光（即使以当时的眼光）来看，那些游戏的创意和可玩性都相当一般。通过这段不成功的创业经历，江默得出了又一个结论：他不怎么适合做管理大团队的角色，更遑论当老板了。

    或者借鉴未来的经典？愤怒的小鸟、水果忍者、神庙逃亡、部落冲突……且不说很多游戏本身就是移植作品，现在可能早已发行，一想到这是堂而皇之的偷窃，江默就尴尬到要抠出三室一厅了，不知道那些前辈是怎么克服心理障碍的。

    同理，什么爆款歌曲、电影、电视剧更不予考虑，隔行如隔山，江默没上过表演学院，没做过群演，歌喉相当感人，外形不算出众，口条没那么利索，摆明了老天爷不赏这碗饭。

    其他的就更难了，像团购、网约车、网络直播，虽然也是互联网行业，但远远超出了江默现在的能力。

    算了！还是去找工作吧，至少自己知道哪些公司最后上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