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密人...吗？”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斯科尔的眼底闪过些许触动。它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斯科尔早已沉入意识最深处角落里的那段记忆，那个原本将伴随自己一生的身份。

    但来自过往的触动只有一瞬，斯科尔知道此时可不是伤春悲秋的好时候。

    少女从远处慢慢靠近，而他则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

    “来。”斯科尔口中呢喃，双臂张开，他每退一步便有一只黑袍怪物从自己身体中分离而出。

    在极短时间内便有数只黑袍怪物挡在斯科尔面前，它们分散从不同方位冲向少女。

    而少女也无丝毫惧色，她举起自己手中的星形手杖，脚步依旧稳健地向前漫步。每当身影逐渐变大的黑袍怪物即将靠近自己的时候，她便将自己的星形手杖点向危险袭来的方向。

    就在怪物和手杖触碰的那一瞬，细密的蓝色薄膜便从手杖上溢出，覆盖住怪物全身。而被薄膜覆盖的怪物就像是时间被定格了一般，只能像石雕一样立在原地，浑身散发着蓝色的幽光。

    待到少女从它身边掠过，照在黑袍怪物身上的灯光也随之熄灭，黑暗重新将它包围。

    黑暗中，原本怪物站立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空空如也。

    只有一只翅膀上闪烁着淡淡蓝光的蝴蝶在黑暗中毫无头绪地上下翻飞。随后它便像是刚刚才发现少女的身影似的，扑腾着翅膀围绕在少女周边。

    一只，两只，三只......

    不过仅仅几步路程，扑向少女的黑袍怪物便尽数消失，只剩下一群点缀在少女身边的蓝色蝴蝶。

    斯科尔停下了后退的脚步，他眉头紧锁地看向面前的少女。

    “为什么——”

    “是想问为什么你的分身会从这片空间彻底消失是吗？”少女抢在斯科尔之前说出了他的问题。

    少女靠近的脚步并没有停止，而斯科尔却主动地留在原地。

    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小，少女那甜美俏皮的声音也愈发清晰

    “因为它们并没有消失，而是都留在了我的空间里。”

    少女停下脚步，给两人之间留下了一段双方都很舒服的交流距离。

    她伸出自己的手，一只蝴蝶就像是收到了指令一样停在了她的食指上。

    “你自己看看。”少女向老者发出了邀请。

    斯科尔并没有向前，而是再次从身体中分出一只黑袍怪物。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只黑袍怪物并没有随着靠近而不断变大。它裸露出来的肌肤依旧如同枯骨一般，只不过脸上不再是深渊一般的漩涡，而是一张没有眼珠的，老人的脸。

    它凑近到那只蝴蝶身上仔细查看，只见那蓝色蝴蝶的两只前肢抱着一个粟粒大小的水晶球。黑袍怪物那漆黑空洞的眼眶中仿佛透出了如针般的视线，穿透水晶看向内部。

    竟是一个蜷缩着身体的黑袍怪物！

    “怎么样~”少女的声音很是自信，就像是在和朋友炫耀自己杰作一样。

    斯科尔沉默了一会，他从黑袍袖口中滑出那盏装着那幽绿灵魂的煤油灯。幽绿的光芒静静燃烧着，照亮了斯科尔那混杂着欣喜与忧虑的半边脸。

    “很精巧的设计。”斯科尔很严肃地说道。

    水晶球的本质是一种特殊的空间符文，在用魔力激发过后会产生一片独立的空间将所包裹之物与外界的空间隔绝。

    而自己能在避难所中召唤出无穷无尽的黑袍分身，是因为这些分身的魔力来源并不是源自斯科尔自身，而是源自这片空间以及这片空间中居住的那些灵魂。而自己只不过是个调用这些力量的管理者，也因此只要是在这片空间内，无论以什么样的手段将自己的分身消灭本质上都只是让它们以另一种形式回归这片空间而已。如此形成的魔力循环，保证着自己的黑袍分身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但眼前少女的做法则和寻常的消灭不同。她将自己用这片空间制作出来的分身给困在另一个独立的空间，本质上是将自己这个避难所的一部分给分离了出去。那么自己原本的魔力循环体系便被打破，虽然被困住的那些分身所占这片空间的比例极其有限，但这并不重要。

    这是她给自己发送的一个信号。

    要表达的意思也很明确，眼前的少女很了解他，了解他的能力，了解他设计避难所时的思路，甚至很了解他的品性

    夜风吹过了在路灯下分别对立的两人，少女举着手中的作品，而斯科尔则进行着评价。

    此时的氛围让斯科尔感觉像是回到了学会里，而他并不是在与一名强大的恶魔眷顾者交手，只是在参加一名同事的项目报告会。

    “感谢您的赞美，虽然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听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可自己和这名少女曾经有过接触吗？斯科尔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和刚才战斗时的形象气质完全不同。她的身高从原本大概连一米五都没有一下子窜到了一米六往上，蓝白相间的绸带飘舞的洋装变成了一身洛可可风格的便装，长裙变为前短后稍长的高低裙，胸前的领巾上点缀着如虚影般的蓝色宝石。头戴一顶高顶蓝色礼帽，脚上是一双高跟短靴。

    少女的容貌没有任何变化，但气质上却截然不同。原本那直率单纯的面容上此刻却让人捉摸不透，俏皮的面容下藏着的是让人无法安心的繁杂心绪。

    “没什么意思。”少女背过手去，脸上满是恶作剧成功了一般的笑容。她侧过身，用靴子蹭着地面

    “只不过你们都不记得我了罢了，而我还记得你们～”

    说着少女原地转了个身，低头观察着自己此时的穿着，脸上尽是满足的笑容。她伸手握拳又松开，似是在感受着身体肌肉的活动。

    “活着，真好啊！”

    感慨完，她立定在灯光下，按住手中的手杖向地面敲击三下。

    巨大的魔法阵以她为核心展开并不断朝周围扩散。当少女再次抬头时，原本深蓝色的眼眸此时闪烁着耀眼的金芒。

    无形质的波动在魔法阵范围内回荡，少女向眼前的老人摇了摇头。

    “看来一开始猜错了，你不是核心。”

    斯科尔看着眼前对自己明显失望的少女，以及脚下的魔法阵，没有任何反应。

    在知道了敌人对自己十分了解，而自己却对敌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贸然采取任何进攻性举措，试图打断对方的行动都是鲁莽的。

    他面对着少女表面一动不动。而在背后，身上的黑袍开始如蜡般溶解，漆黑的溶液落在地上形成一条如蛇般蜿蜒狭小的水流，黑暗中夹杂着些许烛光，一点点地朝身后的大江中落去。

    魔法阵渐渐扩大，直至覆盖了整片街区，整片市区。

    “咚——咚——咚————”

    悠扬的钟声再次响起，少女抬头看向钟声传来的方向。

    “电视塔？放的这么明显，你这还真挺放心的啊。”

    面对少女的调侃斯科尔也是无奈地摊手笑了笑

    “谁能想到会遇上你这样的入侵者呢？”

    少女将手杖横在空中，侧身坐了上去。星形手杖前后两头出现了如同天使翅膀般的虚影，托着少女朝电视塔飞去。

    一口金色的大钟被绑在电视塔里面，随着魔法阵产生的波动无风摇摆着。

    少女将大钟取下，并没有将核心立刻摧毁。

    解决这种区域性怪异的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将核心带到它启动的地方，原地进行逆向破解。

    贸然破坏核心虽然也能消灭掉这头区域性怪异，但随着这片空间与现实的完全重叠，原本循环于此的魔力骤然降临到相对应的现实世界会造成严重的二次伤害。更不用提是这种覆盖了半座隶京市的超大型怪异了。

    少女将大钟带到寺庙的遗址上空，一个响指后，原本已经被江水填满的遗址开始浮现出重叠的魔法阵。

    少女将大钟放在立体的魔法阵中央，开始逐步拆解。

    斯科尔感受着这片空间与自己之间的联系逐渐变弱，黑袍的本体也已经脱身完毕了，这才有所底气。

    他唤出一头黑袍怪物，只不过可能是与这片空间联系减弱的缘故，斯科尔所唤出的这头怪物体积并没有之前的那么巨大。

    他站在怪物的手掌心中，手里提着那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煤油灯靠近空中少女

    “孩子，在这最后时刻可否满足我这个老人家的一点好奇？”

    斯科尔说话时声音平和轻松，仿佛已经放下了一切，没什么好怕了似的。

    “哦？很乐意为斯科尔教授解答~”

    少女似是有意地又点出了斯科尔的一个身份。但此时斯科尔已经不会像之前那样诧异了。

    “很简单的一个小问题。孩子，你究竟是谁？”说话时斯科尔提起手中泛着幽绿火光的煤油灯，意思很是明白了。

    如果这具身体的灵魂在灯里。那么，此时控制着少女身体的人又是谁？

    少女没有立刻给出答复，她看了看斯科尔手中的煤油灯又看了看斯科尔，像是个在家具店询问导购员这床结不结实的顾客。

    看着煤油灯中稳定燃烧着的幽绿火光，少女这才放下心来。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斯科尔一个问题。

    “教授，你觉得什么才是人的本质呢？”

    “是身体？是灵魂？还是—”

    少女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人的心？”

    斯科尔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其实他早有答案了，但既然少女如此反问了那自己就得思考清楚再做答。

    只不过，少女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教授，你知道吗？”

    “只要有心，灵魂就是能够修复的。”

    随后少女原地转了一圈，提起裙摆，很有仪式感地行了个礼。她一手抚胸一手高高提起，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她的名号一样道：

    “我，便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术师，谎言编织者，骗局的克星，大西洋封印的突破者，世界上最后的女巫...”

    少女说到这里斯科尔突然感觉到了手中的煤油灯变得滚烫，似乎有股愤怒的力量马上就要破灯而出了。

    看着少女如舞台中央的主角般介绍着自己的名号，斯科尔微笑着没有打断她，还给满是裂痕的煤油灯上了个无事发生的虚假伪装。

    “魔法禁术的守护者、人类文明的报鸣人，永远的魔法少女巫——”

    “砰！”

    在少女即将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煤油灯彻底爆开，愤怒的幽绿火焰从中窜出。

    由于此时斯科尔与少女之间的距离很近，加上她正在忘我地做着自我介绍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没有任何防备。

    暴怒的幽绿火焰在一瞬间便缠在了少女举起的手臂上，在少女即将吐出最后一个字的刹那，挥拳打在了少女的脸上。

    “噗——”

    少女自己的拳头一拳将自己击飞了老远，砸进旁边的家属楼里。

    少女还没反应过来，手臂上的幽绿火焰悬空延伸到她的面前，形成了一张恐怖的怪兽面容。

    幽绿火焰形成的怪兽死死盯着少女，火焰形成的狰狞裂口一字一顿地说到

    “你·是·顾·弈！”

    少女微微皱眉，她挥手想甩开眼前的幽绿火焰，然而被幽绿火焰缠上的那只手已经和火焰融为一体，失去了控制。

    少女看向远处吹着口哨，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斯科尔，又看向面前的怪兽

    “不，我是巫——”

    “砰！”又是卡着最后一个字，怪兽挥拳打向少女的脸。少女试图用另一只手施法阻挡，然而此时她体内魔力紊乱，施法也完全阻挡不了那暴力的拳头。

    “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是谁！”

    “我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术——”

    “砰！”

    “我是魔法少女小队的——”

    “砰！”

    “我不是顾——”

    “砰！”

    ......

    接连的砰砰敲脸声从家属楼方向传来，斯科尔一边默默收回自己在这片空间仅剩的分身，一边不自觉地朝打斗声的方向看去。

    他慢慢靠近，而此时少女与怪兽的争斗也到了尾声。

    “你是顾弈，也是魔法少女幽蓝。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你叫什么！”怪兽的忍耐好像也已经到达了极限，它用那野兽般的低吼身朝少女质问道，仿佛回答再不能让它满意它就会和少女同归于尽一样。

    少女同样冷眼注视着怪兽，她因为体内魔力紊乱以至于最基本的身体恢复都受到了影响，半张脸被打的掉了层皮，汩汩鲜血从脸颊流出。

    她咬着牙，眼神中尽是不甘。过了好一会才从牙缝见憋出了一句话。

    “我是...蓝！”

    这三个字仿佛耗光了少女的所有力气，而就在这句话说完的下一刻，少女面前的怪物面孔突然变大，开裂至后颈的嘴巴猛地完全张大，一口便将少女给吞了进去。

    深蓝色的宝石再次将泛着幽绿火光的黑雾吞下，只不过这次的意识中，原本的帷幕和被遮蔽的存在彻底融为了一体，不再区分彼此。

    等到斯科尔飞到家属楼查看情况时，事情已经结束了。

    一片狼藉的家属楼中，只有一个娇小的身影伫立在中央。

    幽蓝回首，墨绿色的眼眸死死盯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