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众生相
以火蕴火是《川云烬炎经》的精华,路由能以金丹修为将之贯通,本身就是修炼天赋的极致体现,可这并不能成为横跨三个小境界对敌的根本原因。
同化妖火无疑是艰难的,但过程总体顺利,每当路由体内的妖火肆虐至某个临界值,总会若有似无地保持极限下的平和,待到身体适应,才会重新暴虐,周而复始。
身体是储存灵气的容器,与其说妖火的强度逐级递增,倒更像是在“恰如其分”地迫使路由强行拓宽容器的边界。
换句话说,积攒灵气的上限正不断提高,路由变强了!
这大概是每个修真者都甘之如饴的奇遇,对于荒废五年光阴的路由尤甚。
即使这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的不合常理。
奔袭救援时,路由想了很多,有以火蕴火,有分身替位,还有抵挡不住妖火的脱困方法;但他又没想太多,他只是觉得,若能有救人的机会,总也该奋力一试。
路由盘坐在地,脸色忽涨忽沉,一时无力感知外界;秋山航与半路杀出的撼地煃猿对峙,无暇他顾;黑顶巨猿凝神锤击黏土封印,解救同类。
忽然之间,一众筑基弟子成了没人关注的存在。
“跑吗?”某弟子小声提议。
周边几人瞥向那弟子,没有作声。
见气氛有些尴尬,有人接茬问道:“尹故,你想跑去哪里?”
“跑去哪里都比留在这儿等死强!”名为尹故的弟子回道,嗓音刻意压低,生怕被更远处的人听了去。
“可两位师兄还没发话……”一位弟子迟疑道。
“是啊,我们都是内门弟子,不好做破坏规矩的事情……”另一位弟子轻声附和。
“规矩?命都没了拿什么守规矩?”尹故立即回呛。
“尹故,你自己想跑没人拦着,不要在这里怂恿教唆!”个子最高的弟子大声喝叱。
尹故再次被直呼其名,有些恼羞成怒地啐道:“修真修傻了你们,我是在为大家着想……”
他的话还没说完,又被另一人打断:“什么为了大家着想,不就是害怕事后被追责,才想鼓动别人带头逃跑,你好跟在后面‘随波逐流’吗?”
“难道你还指望谁来救你不成?大人物们都自顾不暇啦!”尹故脸上闪过被戳中心思的局促,刻意压低的嗓音之下,有一股病态的疯魔:“不跑等死吗?”
他们是一群均龄不足二十的弱冠少年,是尚未脱离温室的花朵,宗门提供了安稳的成长环境,作为回报,他们理应严格遵守宗门定下的规矩,并以严苛的门规为准绳。
而“听话”,就是最基本的规矩。
他们当然知道眼下局势不利,但真传师兄还在苦战,没人发话,谁也不敢做第一个破坏规矩的人。
若是那两位师兄解决了麻烦,带头逃跑之人势必得付出代价。
极为沉重的代价。
他们未曾历经过生死,可能的“危险”与确定的“代价”都还只是模糊的概念。
朴杰裕像个置身事内的局外人,只觉得众人吵闹,他的目光越过争执,默默关注路由状态。
尽管妖火只焚烧过短短一瞬,仍有大片林木化为焦炭斜立,它们失去根茎支撑,焦褐的表皮布满裂纹,随时可能倾倒。
喀嚓!
有焦木承受不住自重悍然折断,落点正是浑然不觉的路由。
焦木坠势愈快,粗壮的木身遮蔽光华,将路由完全笼罩于阴影之下。
对金丹境修士而言,纯粹的撞击难以造成实质性伤害,可实力擢升的进程一旦被外力打断,所引发的反噬才是真正的危殆。
焦木愈近,危机关头,一道黑影临空闪过,是朴杰裕!他以最快的速度跨越阻隔,舍身撞向焦木。
须臾之间,朴杰裕心念急转,既然没有把握能托举重木,干脆以身为锋,借助冲力撞开坠物,确保路由不受干扰。
绽裂的树皮擦着路由发梢滑过,焦木重重砸在地上,而后滚向一侧。
半空中的朴杰裕快速调整平衡,好歹双腿半蹲着了地,尽管姿势狼狈了些。
顾不得整理仪容,朴杰裕立马转头张望,直到确认路由安全,才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
甫一松懈,灼痛的感觉立时袭来,朴杰裕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触及焦木的背部肌肤已然倒翻开绽,燃毁的衣物残渣与血水混糅夹杂成一块。
火、土元属灵气皆不善疗伤,朴杰裕不得不后背用力贴地,尝试止血并减缓痛楚。
直到此时,他才感到后怕。
脑子一热冲上来的刹那,朴杰裕并没有想得太多,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对于修士而言,点拨修行是天大的恩情,既是恩情,便值得舍身相报。
不远处的尹故见状,终于不再迟疑,干脆将宗规抛诸脑后,跨上短尾驹当先跑了出去。
带头之人一旦出现,其余弟子们没了顾虑,仅片刻犹豫,又有六人火急火燎地跟上尹故步伐。
他们“抢夺”着身边最近的短尾驹,毫不辞让,生怕晚了被弃在原地。
另一边,黑顶巨猿彻底击碎“泥塑”封印,放出受困的撼地煃猿,它赫然注意到了蝼蚁们的动向,张嘴轰出一团硕大的炙焰,飞速砸向尹故等人。
七名策马奔腾的师弟相隔不远,在同伴的惊声尖叫中,都相继发觉了那团来势凶猛的炙焰,但显然为时已晚。
短尾驹只是低阶灵兽,全力奔逃之下,无论敛步还是转向都需要时间,而那团炙焰甚至打好了提前量,即将稳稳落于众人行将抵达的拐点。
那场面,更像是众人自发跃入死亡的怀抱。
千钧一发之际,绯色弋箭后发先至,箭尾在空中划过长长的弧线,而后精准命中炙焰。
短暂交锋过后,一点绯色力压漫天赤红,硬生生扭转炙焰轨迹,将其曳至更前方引爆。
嘭!
大片林木燃成火海,阻绝所有退路。
尹故等人死命拉拽缰绳,险之又险地勒停短尾驹,唯有一名最年幼的师弟阅历甚浅,惊慌失措之余反使坐骑受惊加剧。
那畜生丝毫不见减速迹象,眼瞅就要冲进火海。
“骆彬!危险!”
“停下!快停下!”
“跳马!你跳啊!”
心切地呼喊从身后乍响,许是这些话语起了作用,骆彬侧身扬腿,行将跳马逃生。
可……异变突生!
该死的!马镫竟在这节骨眼上卡住了脚踝!
骆彬被拖在地上翻滚数圈,来不及思索,他下意识挥动手刀,锋利的金色灵刃霎时离体,砍断马镫后狠狠破入马腹,几将短尾驹斩为两瓣!
随着短尾驹的尖声悲鸣,马肠马血顺着刃口撒落一地,受剧痛刺激,它越发亢奋,奔势愈疾,终是一头扎进火海。
悲鸣声戛然而止……
火海则像是品尝到了美味的食物,雀跃地不住跳动,接着一缕焰花仿若触手般延展,顺着短尾驹落下的血肠蜿蜒而来,忽明忽暗地接近骆彬。
骆彬慌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忘了自己是远超常人的筑基期修士,而对方只是一簇挥手可灭的焰花。
骆彬双脚拼命后蹬,只想尽快逃离死亡的阴霾,他手脚并用,狼狈地仰身后腾着,直到……
那名个子最高的同门策马上前,一把拎起吓破胆的骆彬,将其甩到自己胯下坐骑后躯,大喝道:“冷静点!”
骆彬双目一怔,接着满脸羞愧,懦懦地低垂头颅,嘴里喃喃道:“谢谢你,孔涛师兄……”
孔涛凝望着近在咫尺的火海,火势还在蔓延,已然没了去路。
他面无表情,但内心显然不如脸色那般平静,只得驱骑缓缓退回。
孔涛侧头看向尹故,虽然不齿尹故为人,但眼下的处境还是这厮最能想出主意。
“看我干什么?”尹故没好气地啐道:“早让跑不跑,你们一个两个都讥诮我,如今时机没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孔涛正要发作,远远传来朴杰裕的声音。
朴杰裕正领着余下两位弟子赶来,三人同乘仅剩的一匹短尾驹。
那短尾畜生倒有些不堪重负,晃晃悠悠地跑着斜线。
朴杰裕带来了真传师兄的指示,补齐了程序上的短板:“路由师兄醒啦!他正与秋山航师兄联手对敌,路由师兄要求我们想办法撤出龙潭山林,在左墩镇等待他们汇合!”
撤离?现在谁不想撤离?可眼前的火海又不是摆设,撤离又谈何容易!
尹故等人心中腹诽,但没人表现在面上。
孔涛瞥了尹故一眼,尽管不愿承认,但事实证明这家伙是对的,如今有了真传弟子的口令,倒是合乎了宗规,但逃亡的前路又在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