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周旋
破晓时分,朝霞轻染天际,晨光拂过木窗格心,将暖意映在路由身上。
他还保持着昨夜的姿势,只是捧在怀中的刑蛟火铜精不再赤红,黯淡的表面布满细碎裂缝。
成了?
路由心中忐忑,忍着近乎虚脱的疲累,患得患失地以神识内视金丹。
自损造成的伤势已经恢复,原本灰暗的金丹变得透亮,其上还有丝丝绯色流转。
路由试着以默记的《白武燃焱身法》运行灵识,果真感到火属性灵气在体内运转。
成了!
路由难掩激动,疲累彷佛一扫而空,正当他迫不及待展望未来时,急促的敲门声倏地响起。
路由一惊,手臂下意识后缩,捧在怀中的刑蛟火铜精兀的掉落。
甫一失去支撑,刑蛟火铜精沿着密密麻麻的缝隙骤然碎裂,在空中化为齑粉,落地之前已彻底消散无形。
路由惊魂未定,仔细观察地面,确定房中再无刑蛟火铜精痕迹,就与十年前的天品灵宝一样。
他心中有鬼,不敢让门外之人等待太久,立即就要前往开门,起身后匆匆一瞥,却见黄花梨镜匣敞开着摆在床沿。
路由只得仓促回身,握住匣子就要收起,但想了想,还是小心将端放在匣体一侧的湛蓝色手镯挪至正中,才轻柔地阖上匣子,纳回柜中安放。
简单抚了抚衣衫,路由打开房门。
年山才?
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登门拜访,路由回想方才窘迫,顿时不悦道:“你怎么来了?”
年山才扣门的手还悬在半空,却见浑身湿漉的路由出现在门后,脸色更带着明显不善,只好讷讷道:“路师兄,你怎么湿成这样?”
路由闻言皱眉,汲取刑蛟火铜精的过程实属艰辛,他的汗流更是彻夜未停,如今衣衫湿透,自然紧贴肌肤。
“我练功的。”路由随口敷衍,接着故意流露出些许不快,再次问道:“你来干什么?”
练功?废丹练什么功?年山才默默嘀咕。
不过他虽然耿直,倒也不至于刻意触金丹境师兄的霉头,故而直截了当道:“师父要见你,特遣我来通传。”
师父?
路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是梁泰!
梁泰为什么要见我?
梦魇般的空洞眼眶在脑海浮现,冷汗从路由鬓角滑落。
跑!这是下意识的第一反应。
要冷静!他不断安抚自己。
“大长老所为何事?”路由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是巨浪滔天。
“嗯?”年山才闻言,倒是面露疑惑:“不是你来找师父的吗?”
“我?”路由一愣。
“是啊,你昨日来找师父未果,今晨师父一出关我就向他禀报,他这才同意见你。”年山才面带笑意,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大的好事。
“是你主动向大长老提及的?”路由无语凝噎,在心里将年山才骂了一遍又一遍。
没有想象中的善意感谢,师兄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年山才摸不着头脑,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不解。
算了,路由不再废话,回房换了身干净衣衫,跟着年山才离去。
途中,路由谨慎思考眼下处境,虽不知“重生”真实与否,但如今宁可信其有,先做好最坏打算。
假设所有事情都是真的,路由开始默默列举已知信息。
年山才提到,昨日去找大长老,也就是说时间正常过去一夜。
昨日着血衣在大长老府外动手,肯定会被发现,必须想办法圆过去。
宗主与大长老皆修魔功,况且依宗主所言,滞留功法阁之事恐怕早已败露,说不定他们昨晚正等着有人自投罗网。
路由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危险一触即发。
必须寻个妥当借口,给所有反常行为找到合理动机。
一路上,路由绞尽脑汁,想出的所有托辞都存在明显破绽,他的步伐越来越慢,甚至引来年山才催促。
路由盯着年山才后脑勺,恨不得给他一下。
真不知道梁泰怎么收你入门的,路由心想。
等等……
梁泰!
路由蓦地记起,“重生”前的最后画面,是师父梁泰坐回蒲团,顶住压力拒绝动手,由宗主亲手施为。
虽然彼时思维受限,但路由仍记得通盘经过,是那句“师父,弟子从未怨过您”改变了梁泰行径。
梁泰仍存有舔犊之情,或许这就是唯一的机会。
路由快速转变思绪,倘若巫怀明与梁泰掌握全部信息,那么再完美的借口都逃不过死路一条,所以重点不是让问题变得合理,而是让问题变得不再重要!
一个十七岁凝聚金丹的修炼天才,重新拥有了火系元属,这就是路由拥有的最大优势,也是唯一能让梁泰垂青的地方。
想通此节,路由心中有了盘算,他要先声夺人,尽可能将会面的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
很快,两人踏入大长老府邸,越过长廊,走到正殿门外。
年山才对着门内行了一礼,扭头对路由道:“你自己进去吧。”
说罢,他转身离开,留路由孤零零站在门口。
路由边迈动步伐,边装作不经意扭头一瞥,看向偏厅方向。
偏厅大门紧锁,但路由恍若片刻失神,似乎那块诡异的牌位正透过门板注视着他。
深吸口气,路由摒除杂念,踏入正殿之内,迎接九死一生的考验。
梁泰坐在正殿主位,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格外庄重。
路由走至大殿中央,刚刚站定,还没等梁泰开口,兀的行下参拜大礼,额头贴着手背,热泪盈眶地高喊道:“师父!”
这声“师父”叫得慷慨激昂,倒是将梁泰预设的话语憋了回去。
不等梁泰做出反应,路由立即运用蹩脚的《白武燃焱身法》运行灵识,唤出缕缕鲜明的火元属灵气。
路由扬着嗓音,趁热打铁道:“弟子……弟子终于成啦!弟子可以修炼功法啦!”
说到动情处,路由微抬头颅,显出热泪盈眶的脸颊。
他的目光初时怯懦,而后坚韧,最终勇敢地迎上梁泰谛视。
路由脸上洋溢着最真诚的喜悦,但他的视线焦点隐于泪花之后,扫过梁泰双眼,不敢稍多停留。
空洞的黑色眼眶是昨夜击碎路由心防的梦魇,可那双眸子分明完好,完好到令人觉得虚幻。
“你……经历了什么?”梁泰终于开口,语气没有太多倾向,难以窥探真实想法。
路由收敛心神,继续演绎深情流露:“月前,弟子从功善阁接了寻找灵植的任务,特地外出一旬,在某荒山上偶见一株朱红色植物,外形却酷似木天蓼,弟子觉得此物不凡,本欲上前采摘,可触及瞬间便失去知觉,等弟子醒来,朱红木天蓼已不见踪影。”
“与此同时,弟子惊觉金丹有绯色流转,但又怕是水中捞月一场徒劳,故不敢声张,直到眼下火属功法小成,才敢与您相禀!”
确有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路由强压哽咽,真情流露道:“师父,六年前是您力排众议予我最好的修炼资源,但我却只能回报一颗废丹,其实我早已明白等待我的将是什么,但什么也没有发生,是您一人承担下所有,我知道您在保护我,可我没有办法,我只有一颗废丹,我什么也做不了……”
路由的情绪越发激动:“可如今终于苦尽甘来!师父的努力没有白费,我终于可以兑现自己的天赋,弟子……终于有能力回报您了!”
听闻此番肺腑之言,梁泰不禁动容,他站起身,向着路由走去,可还没踏出两步,路由蓦地叩首,额头重重砸在手背,发出“咚”的巨响。
“弟子自承有错,请师父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