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长路漫漫
676年秋,一堆兵痞和一位新贵发生肢体冲突,前者将后者殴伤却要求当时的亚达比亚省议会处罚新贵,这引起了阿洛兹社会各界的强烈抗议。
冬季,以第九集团军为首的数个集团军剑指圣·斯科莫堡,“叛乱”爆发。
年末,第七集团军向第八、第九集团军发起攻击,叛军立即做出反击,围攻圣·斯科莫堡。
——《泰拉史:阿洛兹》
676.12.24,6:24p.m,天气:多云转晴
第九集团军驻斯科莫堡第二军营伤员安置处
安尔的思绪被短暂地滞留在了离开斯科莫堡的最后一刻。
那个不舍离去的雪狼,还有大衣血红的苍鹰,安尔看到了疲惫、冷淡,还有解脱。
安尔被带往天穹,却并未被云雾遮挡双眼,透过雄鹰的眼珠,他愈发看清了脚下的土地。
那由一粒粒碎石、一丝丝污水、一点点腐肉于若有若无的悲惨声调组成。
在他身后,大地撼动,巨人屹立,冷风狂袭。
雨水不再落下,凝滞于空中,变成洁白的雪花......
安尔猛然睁开了暗红的双眼,光明如潮水般涌上他的脑海中,他清醒了。
“嚇...嚇......”
他想站起身来,却无法做到,一股强烈的压迫覆盖了他的身体,让他失去了对自我的掌控。
安尔感受到了床边的特殊气息——冰冷、黑暗而又压抑,什么样的生命才会拥有这样的气息呢?
如果安尔想得不错,那么根据各种传说来看,床边的客人应该就是阿洛兹意志的体现——霜皇禁军。
“厄..安尔,我来这里,送上新皇对你们付出的肯定。”
看到安尔逐渐清醒,床边的客人开口说话了,声调冰冷,他如一尊石雕,没有多余动作。
“新皇的目光能短暂停留在我们身上,我们深感荣幸。
“也感谢帝国利刃专程捎来新皇的问候。”
安尔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控制,他勉强坐起身来,用郑重的语气回道。
在话语的末尾,安尔也需要验证自己的猜想。
若床边人真是禁军,那他来此的真正目的自然不会是“问候”,面对安尔的猜测,客人的回答是:
“作为怀有崇高信念的士兵,这是你们应得的荣誉。”
默认的态度让安尔确定了客人的身份,也明白了这位禁军话语中隐藏的意思。
新皇甚至未必满足“肯定”的前提,这有可能是禁军的私下行动。
在先前的局势中,安尔无法肯定斯科莫堡是否是因为守备力量不足才落入此境地,但在禁军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安尔能确定不是了,这也能看出禁军令人寻味的观望态度。
“北原的寒霜”是未必如此,但“阿洛兹的意志体现”倒是符合。
而禁军此次前来,想必是观察他们这些“真正的阿洛兹人”的内核,考察他们是否有利用的价值。
显而易见的,阿洛兹已经陷入了衰退的境地,这些禁军迫切想要光复先皇时期的繁荣伟大。
新皇的所作所为不符他们心意,而这次叛变的失败,也使他们意识到需寻找其他方法。
明白了禁军的态度,安尔就需要斟酌自己的字句了。
“这是每一个阿洛兹人心中都潜藏着的信念,只不过它在我们身上萌芽了。”
禁军点了点头,安尔谦虚的话语显然让他很满意。
“在危难关头挺身而出的你们值得接受赞誉。”
“为了阿洛兹的和平与繁荣,我们义不容辞。”
面对谦卑的安尔,禁军对其愈发满意,然后话锋一转,决定直入主题。
“若阿洛兹内的青年都像你们一样,阿洛兹的繁荣时代就近在咫尺了。”
禁军若有所指的话语让安尔陷入了思考,他本打算暗中引导人民的思想,而现在禁军给了他其他选择。
那是更便捷、高效的选择,但这也意味着风险。
“在此役结束后,我愿在军外为激发人们潜藏着的信念而努力。”
安尔的回答模棱两可,但即使不说清,禁军也能明白安尔的想法。
苍白面具上的红光落在安尔的脸庞,想要从安尔的眼里看出什么,但什么也没看到。
于是禁军又看了看手中的勘破之眼,这个蓝色猫眼石模样的宝石是阿洛兹的测谎仪,但它没有对安尔的话语有任何反应。
“......你的想法很好,去做吧,帝国会给予你支持。”
说完,禁军便起身离开了,他得到了想要的回答,而安尔也做出了更“好”的选择。
尽管需要承担一些风险,但这既能方便安尔的行动,又能得到禁军的支持,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呼......”
安尔感到头疼似乎加重了一些,不由得叹出一口气,躺下身体继续在床上休息,但却没有丝毫困意了。
但帐篷外等待的其他人并未给安尔休息的时间,在安尔躺下不久,帐篷就又被打开了。
“少爷,抱歉......”
话语伴随着冷风吹来,安尔打断了来者的话语。
“不必道歉...那毕竟是霜皇禁军。”
“啊...是。”
阿莱曼和站在后面的罗斯托夫沉默了下来。
“安尔——”
艾法黛嘉冲了进来,扑到安尔身上,双手搂在安尔的脖颈上,把脑袋埋在安尔的胸口深吸了一口气。
女孩的温热让安尔暖和了些,他呼出一口气,对艾法黛嘉轻声说道。
“艾法黛嘉,我和他们需要交流,你...”
安尔的话说到一半停顿了下来,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转口又对着阿莱曼说道。
“......阿莱曼,把帘幕关上吧,我们就此讨论日后的相关事宜。”
安尔还是没让艾法黛嘉出去吹冷风,他们讨论事情也不至于避着一个小女孩。
“啊...好的好的。”
阿莱曼应声就转过身准备拉下帘幕,但原本站在身后的罗斯托夫先一步关上了帐篷。
“咳,麻烦了。”
“先谈正事吧。”
“啊......”
阿莱曼回身走近安尔身边,拉来两张凳子,让罗斯托夫和他一起坐下。
“......少爷,不知今后的计划,您要怎么安排?”
阿莱曼搓着手,恭敬地询问安尔。
安尔没有立刻回答阿莱曼的询问,艾法黛嘉努力钻进被子里的举动让他现在有些进退两难,安尔不得不挪开位置让女孩进来取暖。
同时为了体现安尔对这次交流的重视,安尔还要撑着身子坐起来——至于艾法黛嘉,就当她不存在。
“禁军对我们的付出给予了肯定,愿意为我们今后的安排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
“而我...今后不会留在军队中...我该去阿洛兹其他地方走走,写点对人们有用的东西。”
“啊...少爷的选择自然是好的。”
“大人,你是想通过文字唤醒阿洛兹人民心中的信念?”
比起阿莱曼的附和,罗斯托夫对此有更多自己的想法。
“嗯...如果能做到,是最好的。”
“在阿洛兹这片土地上,大多人目不识丁,文字的作用没有那么好。”
“现在的阿洛兹是如此,时代总是会变的......我们需要有足够的耐心,还有努力。
“先从贵族阶层的言语交流,再到市民阶层的文字传播,最后扩散开来,保持奋斗并等待着。
“罗斯托夫,伏特加的醇香,需要时间发酵。”
在听完安尔的想法后,罗斯托夫放心了许多,但仍忍不住暗中提醒安尔。
“大人的想法很好,只是太好了。”
安尔没有在意,继续对着罗斯托夫说道。
“或许我们会遇到许多计划之外的变故,但我们会克服它——我们如今能走到这一步,不也是如此吗?
“作为一个健全的人,我们理所当然的应该具备解决困难的能力。”
“......您的意志。”
至此,罗斯托夫算是认可了安尔的话,他确定了安尔是值得追随的人。
而安尔也询问了两人关于自己未来道路的想法。
“阿莱曼、罗斯托夫,你们打算如何安排?”
“一切听从少爷的旨意。”
对于安尔的询问,阿莱曼立刻就做出了回答,而罗斯托夫还在思考。
安尔笑了笑,对着阿莱曼轻声说道。
“阿莱曼,你活了下来,获得荣誉,我也活下来,完成目标,我不再是‘少爷’了。”
“啊......”
听完安尔的话后,阿莱曼面露难色,陷入了沉思,而一旁的罗斯托夫已经想好了答案。
“我会继续留在军中,等到叛乱真正结束后,待军队完成结算再离开。
“想必那时的我,可以为大人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
“嗯...希望在这次分别之后,能快点再见到你。”
罗斯托夫的想法得到了安尔的高度肯定,这让他不禁露出微笑。
阿莱曼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选择了和罗斯托夫相似的答案。
“我会一直潜伏在军中,等待少...您日后的安排。”
“嗯...暂且如此,还有什么需要交流的吗?”
阿莱曼和罗斯托夫不经意间对视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道。
“没有。”
“好......你们先去工作吧。”
听到安尔下了逐客令,两人没说什么,点点头就离开了帐篷内。
安尔本还想说些什么,可艾法黛嘉放在安尔身上的手有些不安分。
小孩子面对陌生的事物会忍不住把玩,这让安尔感到难受。
他移开艾法黛嘉作乱的手,揉了揉女孩的脑袋瓜子,轻声问道。
“你要休息吗?”
“唔......”
艾法黛嘉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抓着安尔裤子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轻轻地摇头拒绝了。
“嗯......那出去一起走吧。”
安尔在艾法黛嘉的搀扶下穿好了外衣,他得出去看看现在营地中的情况。
掀开帐篷,艾法黛嘉看到那位白发的阿洛兹女性还站在雪地上,但艾法黛嘉选择无视。
“安尔......”
莉季娅一直清醒着,她在伤势得到简单处理后就过来了,她一直等待着安尔出来。
听到莉季娅的声音,安尔不由得愣住了,他以为莉季娅已经返回斯科莫堡了。
“莉季娅...身体好些了吗?”
莉季娅点了点头,从口袋中拿出不成型的百花,戴在了头上,对着安尔笑了笑。
她还不清楚现在的安尔已不能视物。
虽然安尔还能通过别人的眼睛看到她,但在安尔眼中已没有莉季娅的身影。
莉季娅对着安尔温柔地说道。
“安尔,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安尔打断了莉季娅的话语,避免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莉季娅,当初你帮助我离开斯科莫堡算救了我一命,如今一报还一报,我们之间的事就此了结。”
闻言,莉季娅的睫毛不禁轻颤,但脸上还勉强挂着笑容,而感受到莉季娅变化的安尔叹了口气。
“科兹洛娃少尉,别深陷于泥潭之中,忘了吧...那都是绯红的幻象,从未真实。”
安尔的劝告哽住了莉季娅的咽喉,她张着嘴,所有本想对他说的话都碎了一地。
她闭上眼整理情绪,勉强保持着微笑走到安尔的身前,伸出了手,轻声说道。
“我由衷地希望我们有机会再次合作,你过多的付出......我以后会补偿。”
安尔点了点头,也伸手和莉季娅握了握,平和地说道。
“会有机会的。”
艾法黛嘉一言不发地带着安尔离开了,留下莉季娅在原地细品舌尖的苦涩。
在告别莉季娅后,安尔借着艾法黛嘉的眼睛看到了军营中真实的面貌。
走在路上,是忙碌的医生与士兵,哀嚎的病人与伤员。
安尔透过粉红的眼睛,看着身上缠了好几圈绷带的同志一瘸一拐地工作。
来到营外,有草草了结的葬礼,简陋至极的墓碑。
安尔对跪在插有树枝的土堆前的同志身旁沉默着,透过暗粉的眼睛,他看到身旁的同志缓缓站起身来。
跪麻的膝盖让这位同志走路有些哆嗦,但他还要埋葬其他烈士,还得向前走。
艾法黛嘉跟着安尔一路走到这里,看到这些事物,情绪有些低落。
她被“复先之乱”搞得家破人亡,十几年的温馨在一夜之间破裂,给她的心灵打来了沉重的打击。
阿洛兹这片土地带给她的伤害远远比温暖、骄傲与自豪要多得多。
而这些无辜的人们甚至得不到罪魁祸首的丝毫注视,不过艾法黛嘉比其他人好多了。
艾法黛嘉看着安尔,小心地抹去眼角的泪花,她扯了一下安尔的衣角,低声问道。
“安尔,我们以后还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吗?”
艾法黛嘉的话语惊醒了沉思的安尔,令他的右眼皮跳了一下。
安尔转过头面向女孩,他从那粉红的双眼中清晰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却也只看到自己的模样。
“也许会...也许不会。”
艾法黛嘉不明白安尔这模糊话语下的含义,于是歪了歪脑袋不解地看着安尔。
安尔想从自己眼中看到艾法黛嘉的映像,但没有。
他的眼中只剩下一片漆黑,瞳孔中的赤红已然消散殆尽,留下的是无法驱散的黑暗。
安尔不明白他怎么变得如此陌生了,或许过多的扭曲他人心智,直至最后自己也会被扭曲。
“安尔?”
艾法黛嘉疑惑地看着沉默不语的安尔,忍不住担忧地问出了声。
艾法黛嘉的及时提醒,让安尔避免了自己的过度玄思。
“没事,我们再走走。”
“喔......”
安尔对着艾法黛嘉轻松地笑了笑,艾法黛嘉没有多想什么,拉着安尔的手远离了军营。
艾法黛嘉想和安尔去看看自然的风光,以缓解他们现在低落的心情,于是便一起向别处走去。
被女孩拉着的安尔也想清楚了,现在他只需要在意一件事就够了——完成对阿洛兹的革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