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遮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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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狐

    在卫国的东南部,有个叫夏茅的小村子。

    这里的青壮男子皆被征招入伍,拉去北境与北戈作战,村中只余下老弱妇孺。

    日头西陲,天色渐渐昏暗。

    一名黑衣少年还在河中忙活,他叫陈八斗,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村里孩子,此时已是两天没有进食了,他饿的两眼发黑,只想在这河中抓一条晚上出没的泥鳅充饥。

    只是战阵已经打了数年,百姓穷困潦倒食不果腹,这河中还哪能留下什么活物。

    陈八斗又累又饿躺在河边的草地上,看着已经微微亮起的星星,思绪繁杂。

    已是深秋,天气日渐寒冷,又饿又冷的陈八斗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两年前被抓去边境参军,随后渺无音讯,不知是死是活。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爷爷,那个被自己母亲一碗粥救活,留下来教自己读书识字的爷爷,爷爷也走了几个月了,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

    陈八斗正看着天空愣愣出神,突然有几道流星划过天际,陈八斗一机灵。

    不对,那不是流星,而是几名白衣人踩在仙剑上,陈八斗看到的亮光正是剑身反射的光晕。

    陈八斗听爷爷说过,这世间是有修仙之人的,陈八斗从小便极为向往,无奈自己是个资质平平的村里娃,又能被哪个仙山名派看中呢。

    陈八斗尤为兴奋,竟忘记了饥饿寒冷,立刻从地上跳起,一面大叫着,一面向那仙剑飞去的方向追赶,只是他哪里能追得上,又有哪位仙人会为他停留。

    天黑了下来,陈八斗悻悻然往家中走去。

    自父亲走后,这个家便没有修缮过,已成了四面漏风的茅草屋。

    到了门前,屋门却大开着,陈八斗一愣,以为家里招了贼,思索片刻又摇头苦笑。

    这样的家,又有什么可偷的?

    陈八斗垂着脑袋走进门内,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爷爷,他的爷爷回来了!

    屋内走出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老人见陈八斗,眼泪夺眶而出,将飞奔来的陈八斗一把抱在怀中。

    待陈八斗哭累了,老乞丐从破布袋中拿出一块烧饼,递给陈八斗道:“八斗,跟爷爷走吧。”

    陈八斗一边狼吞虎咽的吞着烧饼,一边含糊道:“爷爷,我还要等我爹回来呢。”

    老乞丐一声叹息,伸手摸了摸陈八斗的小脑袋。

    “八斗,连年战乱,人都跑的差不多了,你留在此地定无活路,不如陪爷爷去找女儿。”

    陈八斗心有疑惑,从未听说过爷爷还有个女儿,于是老乞丐坐在院子里讲起了自己的过往。

    这老乞丐本名宇文善,是南边庆丰国的人。

    庆丰是世间第一强国,宇文善在庆丰一座学院里做老师,主要给学生们传授各地的风土人情和语言文化。

    宇文善家里世代文人,但这宇文善却喜武,想着将来有孩子一定找名师教他习武,可是宇文善直到五十多岁才有了一个女儿。

    本已不抱希望,但是这颗掌上明珠却对武术很是痴迷,宇文善也算是得偿所愿。为女儿取名宇文朵兰,后来女儿慢慢长大,来到了宇文善的学校读书学习。

    在那里第一次听到了宇文善讲解游历时见得道法仙家,便一发不可收拾,整日缠着父亲给自己讲奇人异事,后来更是给宇文善留下一纸书信,带着行囊离家出走,要出去寻名山学仙法。

    宇文善这女儿自幼习武,老头也并不是太担心,定期也都能收到女儿从外地传回的书信,告知自己的近况。

    但是十几年前,宇文善收到女儿最后一封信后,女儿就像消失了一般没了消息,宇文善苦等半年终于坐不住了,决定出门寻找。

    女儿在最后一封信里告知宇文善,自己到了卫国的北部,在这里寻找萨满教传人。

    于是宇文善带好钱财北上寻女,不想那时卫国正和北戈交战,宇文善刚入卫国境内,便遭遇土匪被洗劫一空。

    好不容易逃出命来,沿途乞讨继续北上,但这战乱国家寻常百姓尚不能饱腹,又何况他一个乞丐。

    终有一天宇文善倒在路边饥饿垂死,恰巧在这里遇到了陈八斗的母亲。

    陈八斗母亲那时已怀有身孕,正要去地里给丈夫送饭,见老乞丐可怜便将篮中半碗稀饭给老乞丐全部灌下,又让陈八斗父亲把他背回家中调养。

    原本家中两口人,日子过的捉襟见肘,现在又添了一张嘴,生活更是艰难异常。

    宇文善感其恩情留了下来,一边继续寻找女儿,一边帮忙务农,得空了还会教小八斗识文认字。

    陈八斗恍然道:“您这次出去是有了女儿的消息?”

    宇文善点头道:“正是,我的一个学生传信给我,说有人在北戈见过我女儿。我便匆忙起身,但还是扑了个空,据说她早已离开北戈往西边去了。”

    “孩子,你从小疾苦,现在父亲也不在身边,我也不找女儿了,你随我回庆丰享福吧。”

    陈八斗不再说话,默默的啃着嘴里的烧饼。

    吃完烧饼,陈八斗走进破烂不堪的茅屋内,简单收拾了行囊,走回宇文善面前道:“爷爷,我们不回庆丰,我们一起去找您女儿。”

    陈八斗和宇文善离开村子,这几年老乞丐在卫国寻遍了奇人异士,也结交了几位要好的朋友,此时要去找的便是在北地赫赫有名的萨满神婆——阿吉鸠。

    宇文善和陈八斗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这里已经离边境线不远了。

    陈八斗跟着宇文善在镇中左拐右拐,来到一户人家门口,这户人家与周围房屋格格不入,是个破旧的茅草屋。

    宇文善走到破旧的木门前叹道:“离开一年这草屋更是破败了。”抬手敲了敲门。

    片刻,木门缓缓打开,一人出现在门口。

    陈八斗一见此人瞬间呆立在原地。

    开门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身粗布白衣,瓜子脸尖下巴,鼻梁精致挺立,皮肤白皙透明,相貌极其精美,此人面如寒霜但眼角眉梢竟有媚态流转,两条长长的眸子好像看一眼便要深陷其中。

    少年见到宇文善,一喜道:“宇文爷爷,您总算回来了,我奶奶已经等您好久了,快里边请。”说着侧身把老乞丐让进院中。

    陈八斗,何时曾见过这等美人,不禁看的痴呆,又见那美人侧过身子露出略带尖角的耳朵,竟鬼使神差的抬起手,指着白衣男孩惊呼道:“好美的狐狸精!”

    少年眉头瞬间皱起,转头望去,见门口杵着一个穿的破破烂烂骨瘦如柴的小乞丐,正看着自己傻笑。

    宇文善赶忙回过身走到陈八斗身前,在他后脑拍了一记,训斥道:“没出息的家伙,初次见面怎可如此失态,快给我进来。”

    不等陈八斗反应,宇文善拎着他直接进了院子,懒得再和他废话。

    少年在前面引路,边走边对宇文善说:“奶奶这一年身体越来越差了,近几个月已经不再下地活动,吃的也很少。”

    宇文善加快脚步来到屋内。

    内屋的炕上盘腿坐着一个佝偻的身影,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太太闭着眼睛,银发整齐的在头上扎成一个团,脸色灰败,一动不动。

    宇文善凑上前,低声唤:“老姐姐,宇文善回来了。”

    炕上的老太太身子微微一震,慢慢睁开眼:“宇文善?”

    老人眼神聚焦半晌,当看清眼前人正是宇文善,原本暗淡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笑道:“你回来了。”

    说罢,闭上眼睛开始慢慢呼吸,只见她胸口起伏,速度越来越快,幅度也随之越来越大,到了后来吸气时整个肚子涨的极满,吐气后又干瘪如纸,仿佛一只巨大的蛤蟆。

    这一幕令一旁的陈八斗目瞪口呆。

    老太太逐渐平静下来,睁了眼笑笑。

    “我用龟息法封住身体机能,这样方能活得久一些。”她从炕上站起身,转头对白衣少年吩咐:“阿术,你去寻点吃食来。”

    少年点头应允,提步向屋外走去。

    陈八斗的眼睛追着阿术的背影几乎都要飞了出去,阿吉鸠看到陈八斗这等模样,对宇文善道:“这孩子就是你的孙儿,八斗?”

    不等宇文善回话,陈八斗便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就开始磕头,脑门撞得砖头地面砰砰直响,边撞边喊:“神仙奶奶,我是陈八斗,我可羡慕您这样会法术的神仙了。”

    陈八斗把阿吉鸠逗得哈哈大笑,对宇文善笑道:“这小子甚是可爱,可怜我一生没有徒弟,又行将就木,可否让八斗继承我的衣钵?”

    陈八斗欢喜不已满口答应,只是略微狐疑道:“神仙奶奶为何不将法术传给阿术呢?”

    阿吉鸠摸着陈八斗的脑袋。

    “傻孩子,他不用学萨满巫术,他是青丘男狐。”

    说着,阿吉鸠转身来到墙边,将挂在墙上的一面薄鼓取下交给陈八斗。

    “这是太平鼓今日赠与你,日后阿术会传授你九龙调。我把我的衣钵传授与你,以后你们兄弟二人也有个照应。”

    陈八斗狂喜,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

    兄弟?哪来的兄弟?

    只听宇文善笑道:“阿术和你一样,是男孩。”

    陈八斗如遭雷击,呆立原地满脑子都是一句话:不可能,绝不可能,哪有男人会长成这个样子,肯定是他们骗我。

    宇文善和阿吉鸠并未发现陈八斗的异常,两人坐在炕上说起了这些年来的经历。

    半晌,阿术带着吃食回来,陈八斗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晚饭时陈八斗眼睛不曾离开白术,心里犯嘀咕,怎么看都是个祸国殃民的女孩。

    饭后,阿吉鸠起身道:“今晚我便要上山去了,白术。”

    少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奶奶,有什么嘱托阿术一定铭记在心。”

    阿吉鸠低头看着跪在身前的白术,满脸慈爱。

    “你本生在城中巨富之家,小时因狐妖夺舍与我结缘,奈何我法力微薄无法将他驱逐,你家中视你为不祥之物,欲将你弃之荒野自生自灭,是我将你捡回,如今我已没有时日,以后你就跟着宇文爷爷和八斗,把他们视作自己的亲爷爷亲兄弟,你可能办到?”

    白术跪地,眼泪夺眶而出。

    “奶奶,孙儿一定谨记于心。”

    阿吉鸠满意的点点头,对宇文善和陈八斗说道:“这孩子就托付给你们了。”

    宇文善含泪应下。

    “老姐姐放心就好,我定视他如己出”

    阿吉鸠眉头舒展,神色释然,从墙上取下法衣神袍,转身向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