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幸
繁体版

第三十四章 我听你的

    还在跳,那颗心还在跳,一天,两天,三天,还在跳还在跳还在跳,跳到了周六,唧唧喳喳啰哩啰嗦个不停,万家幸把它放在地下二楼手术台对面的柜子上,每晚总要去地下二楼,也一定能看到那颗心,一定能听到那心跳,“噔噔…噗噔…噔噔…”你说的对,你一定会这么想,说得有道理,我听你的。于是两只手接过一个又一个脆弱的溢着血的“珍宝”,周六,要去接收一批尸体,地点是码头,对接人,能看出是一位中年男人。

    从中年男人那里,接手一辆卡车,为司机带路,卸货人员在货厢里待命,一到地,唰唰唰,哐哧哐哧,分分钟二十多柜全给你卸下来,事给你办妥了,小伙子,不表示表示?而万家幸下车,不回头的,谁知道这些尸体自何而来,谁知道这些人是做什么的,生理上对这类人感到不适而已。再想想自己,呵…又想要去再洗几遍澡。医院远未熄灯,货车的尾气还在门口发着余热,月亮识相消弥之际,我们的夜刚刚开始。

    开箱开箱,试试手气,板条箱,撬得费力,从箱缝借着光一点一点向里面窥探,刮奖,自然要慢慢刮,咚,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吸气、一、二、三…万家幸瞬息缩手,整个人向后滑出几步,呼气。他再次试着揭开箱盖,再看一眼,再看两眼,再看多少遍都的不会错,里面就是那个东西。呼吸急骤,他掀飞箱盖,铺着茅草板条箱,里面躺着的,是天使,不…是天使的尸体。外表类似人类,最关键的特征,如何也无法忽视的特征,那一对翅膀,雄浑、刚健、丰满的翅膀,羽翼从背部长出,质感类似于乌鸦之羽,掰不开,扯不下,不会错,不会错……

    箱子里一只天使,柜子上一颗无法熄灭的心,这个世界终究太过疯狂,万家幸把其余箱子尽数撬开,没有一个不长着翅膀,不成是,黑帮把天使的老窝端了?未常没有道理,看看这一个个,身上多少都是带伤的,喔,倒也有几只完好无损。也许他们只是,长有翅膀的某种人类呢?那么内在的构造又是如何?噔噔…噗噔…噔噔…那颗心唧唧喳喳,万家幸回去了,他把这颗心也带了回去,放在床边,沉浸在黑暗中无可拔之时,那颗心在一旁跃动,警示着,永不熄灭,如同发着微光,一闪一闪,噔噔…噔噔…长明灯吗?我听你的,我会克制住,我会做你愿意做的事,你们大可以说这是自欺欺人,而于万家幸这大致是一个承诺,“什么时候这颗心不再跳了,我就停下来……”

    可以了那是第二天,万家幸剖开了一只“天使”,只取脏器,其余一刀没有多动,这样就可以了,这样已经足够,而身体也足以让他明白,这些“天使”除去那对翅膀,其余与人类并无差异,长有羽翼之人,仅此而已。至于那些脏器,很干净,只说得上是很干净而已。

    万家幸去找了娄半山,这是第三次探病,娄半山卧床未起,万家幸就要走,“见过,那些家伙咳…了吗?”见过了。“你觉得他们会飞吗?”万家幸不回应,“会飞又怎致于如此之坠落呢?在地上,他们可不被算作人,咳….”不算作人,那便是动物,亦或说,“咳,牲口,咳…宠物,什么都好,奇珍异种,脏器却适配于人,甚至完全不引起排斥,比活人自己的,也许还要好用一些。”万家幸仍旧不着一词,“咳,我们接手的…尸体而已…”

    可怜?动物保护组织也许应当出手,可惜的是,知情者不愿让不知情者知情。“你是那种对每一个生命都怀有仁爱之心的孩子?”那是娄半山的最后一问,答案也许是正相反的,万家幸很是厌烦,无可遏止的烦燥,仍旧一言不发离去了。

    无所谓的事,他早知道他应当继续,他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那颗心还在跃动。如此如此,一如既往,手上的血红是谁的血,洁白的羽也变成红色,比污浊更不堪,比深沼更难以自拔,万家幸如今在腰跨了一个口袋,里面一把手初,一些消毒水,白天的扫除工作是他难得的放松,而这样的生活,也很容易习惯。

    李理礼持续监视万家幸,万家幸一天的轨迹,从家,到医院,再到地下,再回家,仅这些而已。而他的脸色却一日日变差,红、黄、黑、泼墨画式色彩的渐变,他每天都会在地下待上三到四个小时,哪里不对劲,连偶尔来监督的阙子也能察觉到。

    在地下的那某个地方,他究竟在做些什么?需要探个究竟,监视了将近一个星期,李理礼这晚跟进了医院,万家幸从走廊尽头上楼梯,李理礼看在眼里,万家幸从楼梯进地下二楼某个房间,也在眼里。他没带相机,只用眼睛,只凭耳朵去见证这一切。但不是现在,要谨慎,更等到他走后。给阙子一个电话,今晚稍晚回去。首先至少把钥匙搞定,他带了模具,准备很充分。

    万家幸取出手术刀,手术台上这位,翅膀偏小,个头偏低,约摸是个女孩,哦…确实是。正对面心跳,噔噔……这该死的音乐,此外,尽是宁静。不,有风声,很微弱,自己的呼气?一、二、三、四…呼气,看来不是,有人?万家幸抢到门外,上下环视,没人,但依旧能听到,那微弱呲啾呲啾的风声,地下室漏风?冷藏柜漏风?不对,不一样,哪里,整个房间都找过了,到底是哪里了!

    哪来的风!哪里?!听,仔细听,冷静,去找寻,还在室内,还有声音,那自己一定能找到,想想还剩哪里,未曾留意过的地方……手术台,而手术台上,尸体起伏,胀缩,天使…不,鸟人的尸体,正在呼吸,均匀地吸气、呼气。气息如此绵长,如鼾声阵阵,手术刀握紧。

    沉睡如此之久,是否会醒来?醒来的又会是什么东西,略去那些杂音,房间中惟有两人的呼吸声,直到一道嘈杂的浑浊巨响打破了这紧张的宁静,那颗心,从柜台边,摔落了。好在玻璃罐没摔碎,万家幸急急抢过去拾起,然而他惊动了那只鸟人。在他身后展翼,万家幸能知晓,因为一团影子在眼前炸散,倘若转过身去,也许会看一只目狰牙龇的怪物,也许会看到一只大扑棱蛾在这狭小的手术室撞个来,撞个去,会吼叫,见到同伴的尸体还甚至会怒吼,让人期待,万家幸足足等了五秒,不见任何声响,让人烦躁,于是转身,呵,原来一只臭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