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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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熙太子

    已是九月暮,秋雨潺潺,细细密密的落了下来。这场秋雨已然连绵了数日,北地的秋风吹在人身上,已带了些许的寒意,放眼望去,落花飘零,草叶枯败,一派萧瑟苍凉。

    新城,是附属于熙京的一座城池,也是自熙京往南的一条必经之路。新城郊外遐湖,原是远近闻名的胜地,年年多少宦游之人在此折柳相送,吹笛而别,离情依依。

    此刻虽已是花落柳残,十里长亭处却仍有人在翘首等候。人不多,不过五人而已。身旁不远处,几匹马儿正守候一边,显是几人坐骑。

    为首的男子穿一身绛色织锦绣竹长袍,一手撑伞,年约二十,身形秀颀峻拔,面容白皙清俊,双眸宁定有神,稍厚的双唇为他平添了三分温润,令人一望便不由生出亲近之心。

    不高的亭尖上忽而传来一声喜悦的轻呼:“来了来了,我看到车队了!”话音未落,一个轻灵矫捷的影子已洒然跃了下来,却是一个极是年轻的少年,看来不过十七八岁,浓眉大眼,方正的下巴,薄薄的唇,并不十分英俊,却自灵动阳光,极其引人好感。

    为首男子轻轻闭了下双眼,往前走了一步,遥遥的望了一眼:“来了就好!”

    他身后那名年约六旬,容颜清癯的灰衣老者淡淡的笑了一笑,道:“殿下不必担心,京中早已安排好了,他必是来不了的!”

    男子默然了一会,叹道:“总是小心些的好!”

    远远的官道尽头,雨雾迷茫中,两骑疾速而来,马是好马,速度极快,初入眼帘,转瞬已到面前,却是停也不停,径自直冲而来,完全无视眼前几人。那老者面色微变,上前一步正要呵斥,却被那为首男子伸手止住。

    为首男子淡淡而笑,持伞稳然而立,全然不理已到近前的马儿。眼见双方就要撞在一起,马上骑士低叱一声,硬生生拉住了马儿,那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落地之时,湿热的鼻息已将男子鬓边长发吹起,当真是毫厘之差。

    灰色老者面色已然一片灰白,张口欲要呵斥,转念之间却又生生忍住,清癯的面容上全是怒意。为首男子含笑一拂衣衫,温和道:“此处已是京畿重地,天子脚下,虽然远来是客,尔等却也需谨守律法,切忌草菅人命。”

    马上骑士皆穿黑衣,未带斗篷,衣衫不知是何质地,竟似是不沾水一般。虽在雨中纵马这许多时侯,也不见衣衫黏贴在身上。纵马疾冲的那名骑士年纪甚轻,生的甚是高大挺拔,听了这几句绵里藏针的话语,不由得抿了下嘴唇,眸中闪过一丝窘迫。

    他出身南疆大族,素来任性使气惯了,此次前来熙京,说到底不过是来见识见识京城气象,历练一番。随车队一路行来,听得前方有贵人亲迎,抱着给个下马威的想法,纵马疾冲,想让对方惊惶失措一番,却不想对方沉稳如山,安然不动,平白的自己倒吃了个瘪。

    他身侧那人却已利索的翻身下马,拱手道:“太子殿下见笑了,此子在南疆时,仗着一身好骑术,成日惹是生非,却不曾想,如今到了这里,却也不改这嚣张性情,此番回去,小人必禀告公主,重重责罚于他!”

    太子微微一笑:“我与妹妹数年不见,今日终于相聚,原是值得高兴之事,责罚,就暂且记下罢!”

    那人恭声应了,又扯了那年轻骑士谢了恩。这边略耽搁了些许时间,那边却已见了一行车队缓缓而来。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在道上走着,周围是五十余骑团团护卫。一众骑士皆是肃容噤口,控缰随车,队列齐整,人虽不多,却气度严整,望之自有一番精悍气象。

    马车在数百步外停了下来,有人从车上下来,为首之人一身锦袍,也不理身后跟着的打伞之人,便快步的冒雨走了过来。人犹未到面前,已然一拜到底:“老奴参见太子殿下,殿下万安!”声音尖细而略带雌音,再看其人,白面无须,肌肤细腻,赫然是个太监。

    那太子对他却颇有礼,含笑上前一步,搀住了他:“钟公公客气了,”又向身后喝道:“还不快给公公撑了伞来!”他身后那几个随从赶忙上前,举伞为那钟公公遮了雨。

    这边几人又客套了一番,那雨却下的更大了些,细细密密的,如雾似烟一般。拖在最后的一辆马车终于姗姗来迟,马上车夫一声轻吁之后,马车稳稳当当的停了下了。

    太子上前一步,含笑对车中人道:“这雨这刻却又下的大了,妹妹就不必下车了,待到得庄里安顿下来,我们慢慢再叙!”

    车内微微一顿,过了好一会,才传来一个悦耳的女音:“太子殿下客气了!”

    音如山泉叮咚,铮然清脆。只此一句,再无动静。

    那太子显然也不曾想到她会这般的回应,怔了一下后,眸中不期然的闪过一抹讶色,却很快镇定下来,若无其事的接过侍从递来的马鞭,翻身上马,径往前面行去。

    那清癯老者却是上前一步,与先前那名骑士说了几句什么。那骑士点了点头,快步行到车窗边上,对着车窗低声的说了几句什么,车内便也低声回应了。

    车队走的仍旧不快,却紧紧的跟了上去,绕过新城城墙,走了约有一刻的样子,眼前却见了一座极大的庄园。庄外已有人在门前候着,见了人来,便匆匆的迎了上来。井然有序的将众人引了进去。那辆马车更是停也不停的径自驶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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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平和的立在长廊下,眼望着那辆马车缓缓向内行去,面上不觉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过了好一会的工夫,才有一个锦衣男子快步上前,躬身行礼。

    “禀殿下,都已安排好了!”

    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入厅内坐下,自有佣仆送了茶水上来。那清癯老者挥退闲人,上前一步,欲言又止。他挥了挥手,温和道:“袁老,坐下说罢!”

    那少年不待他说,便在一旁坐了下来。两名随从见状,会意的退了出去,守在了门口。

    老者沉吟了一会,缓缓道:“老夫观公主今日行事,似有……”他顿了顿,神色中隐隐现出几分忧色。

    太子苦笑了一下,没有答话。那少年却是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在旁插口道:“我倒觉得太子哥哥太过于看重她了,不过是个女子,有甚出奇。依我看来,有她不过锦上添花,没她未必天地翻转!”

    那老者眉心一蹙,低叱道:“胡说!”

    少年见他叱喝,倒也不敢顶嘴,面上却仍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老者也不欲在此刻教训于他,只是捻须道:“待公主沐浴完后,殿下可去弄月小筑拜访一番,看看这几年下来,公主之心是否还如当年……”

    太子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是取了茶盏,慢慢的撇着浮茶。

    室中茶香幽淡,偶尔响起一声盏盖相撞的清音。

    下午申时前后,秋雨渐止,风吹面上,寒意森然。

    太子曦玢顺着走廊缓步而行,他已换了一袭宝蓝织锦长衫,益发衬得面如满月,清朗轩昂。他的步履不甚快,也并不慢,眉心有些轻蹙。

    绕过一条走廊,穿过一扇月洞门,便是一座半独立的小院子。见他来了,早有佣仆上前行礼,又忙忙的通报了进去,他也便一路畅通无阻的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颇为精致的闺房,翠色窗纱,喜鹊登梅的雕花窗棂,房内是一色的楠木家俱。内室与外室以一架八幅屏风相隔,隐隐可闻内室传来女子低低的语音。

    他坐在室外,啜饮着香茶,静静等着。没过多久,屏风后便自有人转了出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却忽然便有一种微微晕眩的感觉。

    五彩织绣的丹凤朝阳屏风前,正有一位素色长裙的少女安静的立着。

    少女似是刚刚沐浴过,长长的乌木般的青丝松松的半绾着,发上斜插了一枝青翠欲滴的翠玉牡丹钗,愈觉肤光胜雪,吹弹得破。樱唇粉嫩,贝齿微露,梨涡浅浅盈盈,一笑之下,恰如粉荷初绽。清明如水的瞳眸微微转动了一下,少女温婉的欠身行礼:“太子殿下安好!”

    一动一静之间,脱俗优雅,风仪无双,一时光照满堂,令人心神为之一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