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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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情劫

    “后来,你有没有再见过清岫?”半晌之后,疏影轻轻问了一句。

    “没有!”江枫叹了口气,答道:“这次来妖族,原以为可以见一面,谁料龙跃一听我要来,竟想也不想,带了她就离开了。”

    “见不到她,你会不会还觉得不甘心?”

    江枫道:“只是觉得有些怅然!”

    疏影歪了歪臻首,忽然问道:“我二哥有没有再说什么?”

    “有!”江枫苦笑:“他问我是不是会觉得歉疚?”

    “歉疚?”疏影怔了一下,忽然会过意来,龙跃之所以带了妻子匆匆离去,只怕正因归清岫对江枫尚未完全忘情。如此一来,归清岫婚后的日子应该并不好过。

    也难怪青杏总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她想,对那个小小少女不觉更生怜爱。

    江枫显然不想再多说这些事情,随手拎过一只酒坛,拍开封泥,狠狠的喝了一大口。

    天色更黑,一轮眉月在天际渐渐绽开光芒。

    疏影默默坐着,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手中的果子,果子甜脆多汁,只是此刻吃在她嘴里,却有嚼蜡之感。

    江枫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一笑:“早些回熙京去罢,南疆没什么好待的!”

    她摇了摇头,答道:“我觉得南疆很好啊!”这话却是她的真心话,来到这个古怪的时空已有几年了,她渐渐适应,并且开始喜欢南疆,对于熙京,反而说不上有任何感情。

    “妖族已渐渐没落,有人也快等不及了!”江枫对啃羊腿已没了兴趣,丢下羊腿,他从怀中取出一柄镶金嵌玉的精致匕首,寒光闪处,已切了一块送入口中。

    有人已快等不及了,这句话并不难理解,想必那等不及的便是大熙皇室了。

    “没落?”她轻轻的重复了一遍,不由想起议事厅中月如晦所说的话。

    江枫又喝了一口酒,懒散道:“你若是能看到妖族十大家的族谱,定会震惊莫名,谁能想到数百年前还是枝繁叶茂的大世家,到了今日却已寥落至此。便以凤家为例,数百年前,凤家有三宗,旁支无数,每年岁尾年终之时,嫡系旁支子孙足有数百人齐聚‘有凤来仪’。而到了今日,凤家却只剩下了凤冽这一点血脉……”

    “这似乎并不能说明什么?”疏影有些不以为然的回道。

    “是呵,如果只是凤家一家如此,自然无甚说服力,可是十大家族,家家如此,你还觉得这只是巧合么?”江枫抬头看她。

    疏影一时无语,好一会才道:“照你的说法,那必是另有原因了?”

    江枫点了点头:“应该是有,但是我们手中并没有什么证据。”

    “那,凤冽呢,他知道么?”

    “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有些事情,不是知道就能解决,等机缘罢,或者到哪一天就真相大白了呢!”

    疏影静默了好一会:“但是也或者就永远也不能明白了!”

    江枫笑了笑,无意多说:“你怎么对这个如此感兴趣,难不成你还真打算嫁给凤冽!”

    疏影撇嘴,给他一记白眼。江枫原就是随口一说,并无意探听些什么,吃饱了,走到固璐湖畔净了手,便席地躺在了草地上。

    月已中天,墨蓝的天空中星月交辉,不见一丝云翳,风从东方来,卷来阵阵清新水气。

    “二哥怎么还没来!”疏影没话找话的说了一句。

    江枫轻笑,风马牛不相及的道了一句:“凤冽可不是好糊弄的!”

    疏影哼了一声,她心中也明白自己与江枫已然溜了出来,南宫皓当着凤冽与月如晦的面确实也不易出来,更何况周围还有人时不时过来敬酒。双手抱膝,她安静的坐在草地上,发了一回怔,才道:“为什么总是要我离开南疆呢?当年我来南疆,二哥也并没反对呀!”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项懋居然还没死,若是知道,他怎会放你来南疆。”

    “这个理由似乎并不充分!”

    “熙京乃是是非之地,上有皇上,下有皇子,你的身份很是敏感。相形之下,有月如晦在你身边,来南疆会比较好。”江枫皱了皱眉,过了一阵子,却又道:“或者南宫还有其他理由,那就不为我所知了。”

    敏感!疏影忽的恍然明悟,是了,莲华公主即将回京,母女连心,虽然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项映芷没错,但是因为三重咒的原因,自己在熙京用的正是昔日的面容,难说会不会露了破绽,倒不如离京一次,至少到了南疆能够解除三重咒。

    江枫见她不语,倒也并不主动多话,几口将手中果子啃得干干净净,手腕一动,果核已被他抛入了固璐湖中,一声轻响,涟漪轻漾,波光粼粼散乱。

    疏影扫了他一眼,此时此刻,她也懒得去宣传环保,只问道:“公……我母亲,她现在可好?”她说的很有些别扭,却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还不错,她生了个儿子。”江枫懒洋洋的答道,显然对此事并无多少兴趣。

    疏影应了一声,有些不知该怎么再问下去。她真心想要知道的是项懋与莲华公主之事,而并不是莲华公主目前过得如何。只是项懋早已故去,此刻再提旧事,似乎有些奇怪。

    她半天不语,江枫倒有些奇怪,便偏头看她,见她神色犹疑,不觉一笑。

    “听过情劫么?”

    “嘎?”疏影茫然睁大了眼睛。

    江枫也没指望她,径直往下说道:“曦玉莲就是项懋的情劫!项懋继承南郡王之位是元丰十年,那一年,他应该是二十五岁左右。按惯例,他该在继位后前往熙京拜见皇上,可惜他偏偏没有。到了元丰十六年,他却又忽然动了游兴,忽然从南疆到了熙京。”

    疏影不由的“啊”了一声,她原就是一点便通之人,隐约之间便明白了几分。

    江枫嘿嘿一笑,语中却多喟叹:“往前说,元丰十年,若是他中规中矩到了熙京,那年你母亲才只有九岁;再往后说,他若是元丰十七年到的熙京,那时你母亲可能已嫁人了。可惜啊,他就偏偏在元丰十六年那个不早不晚的时刻到了熙京……”

    疏影微微发怔,好一会才叹息道:“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她没再说下去,心中却泛起一股奇异的酸楚之感。

    江枫愣了一下,坐起身子,还未及说话,已听身后传来细微的声音。

    二人不约而同的回首看去,清冷的月色下,有人悠然而来,紫衣翩翩,衣袂飘然,月色下,愈觉隽秀雍雅,直似玉树临风,却是南宫皓到了。

    “溜的还挺快呵。”江枫笑嘻嘻的抢先开口。

    “江公子谬赞!”南宫皓笑得极温和,谬赞二字拉得长长的,不无调侃之意。

    江枫摸摸鼻子,他与南宫皓多年相知,自是知他是在嘲谑自己惑于旧情,心中伤怀,跑得更快,他也不好辩驳,只得苦笑认了。

    南宫皓坐下道:“依我看,青杏只是少见生人,性子内向羞怯,倒也未必如你所想。”

    这话说来,显是为了宽江枫之心。江枫点了点头,也没再应答。

    南宫皓微微一笑,注目看向疏影:“在谈什么?”

    “情劫!”

    南宫皓扬眉:“情劫?我怎么听到是‘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江枫插嘴道:“原是在谈项懋与莲华公主,这丫头就忽然神神叨叨的说了几句,我还没来得及细问,你就过来了!”

    疏影听了神神叨叨这四个字的评语,不由气结,狠狠瞪了江枫一眼:“什么神神叨叨,这里面可是有个故事的!”

    “哦,说来听听!”

    疏影垂首,略略的思量了一下,才慢慢道:“是说有个地方有个生得很美的小户人家的女孩子,有许多人来做媒,但都没有说成。

    那年她不过十五六岁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后门口,手扶着桃树。她记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对门住的少年同她见过面,可是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的,他走了过来,离得不远,站定了,轻轻地说了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她没有说什么,他也没有再说什么,站了一会,各自走开了。

    就这样就完了。

    后来这女子被人拐卖,经了无数惊险风波,老了的时候她还记得从前那一回事,常常跟人说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后门口的桃树下,那个少年。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夜月冷冷,夜风凉沁,场中三人各自沉默。

    好一会儿,江枫才起身叹了口气,也不说话,更不回头,径自飘然去了。

    南宫皓微微的笑了一下,替疏影理了理被风吹得零乱的浏海:“我在这里!”

    疏影讶然抬头,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若是不在,你在又如何!”

    “你不在也无妨,我总是在的!”他微笑,纵是春风也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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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文是张爱玲名篇《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