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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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指间沙

    时近午时,艳阳高照。明泽河边,素日依依轻拂的垂杨似乎也被这酷热的天气所困扰,懒懒的耷拉着枝条,河面上,水波不起,涟漪不动。

    十里长亭中,三人围桌而坐,紫衣雍雅、青衣闲散、银衣跋扈。亭外,一匹通体纯白、四蹄乌黑的马儿正自悠闲踱步,拣那因靠近河边而仍显丰美的草儿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

    南宫皓微笑提壶斟酒,三人都无二话,各自举杯饮尽。

    酒过三巡,三人却都沉默不语。其实也实在无甚可说的,南宫皓这几年年年远行,江枫与季晏二人早已麻木不仁,事实上,若不是南宫皓特意相邀,他们原也没打算来此送行。不过既来了,这般沉默总不是个事。

    季晏轻咳了一声,举杯缓缓啜饮了一口:“她居然没让你去送她?”

    南宫皓苦笑了一下,淡淡答道:“昨儿她使人送了一纸信笺给我,笺上是两句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她都能如此放得下,我若过分儿女情长,岂不惹人嗤笑。

    季晏微微的怔了一下,细细咀嚼一会,方才有些讶然道:“想不到她竟有这等才思?”

    江枫挑眉,好玩道:“项映芷的才思,哈,这可真是今年最大的笑话了!”他口中虽这般说,却不由得拿了眼去看南宫皓,又想着那日船上的男装少女,一时不由兴味大起。

    南宫皓扫了他一眼,见他面上皆是好奇之色,不由心中暗笑。口中却只闲闲道:“前阵子,她落进荷池中,醒后便将昔日之事尽数忘却。事后我曾询问于她,她只说是昏迷之后,似是去了另一个世界,成了另一个人,且在那个世界习文练字,过了十多年……”

    这些话,原是他与疏影共同商议,掩人耳目的,毕竟引魂珠凝魂之事,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且项映芷的身份又非常人可比,流传开来,难免是非多多。但若是淡然处之,却又难免多有破绽,不若编些半真半假的话语,将事情圆了过去。

    季晏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淡然道:“莫怪上回你说,她已不完全是项映芷了!”

    江枫则是剑眉一扬,张了张口,却又终于忍住。他们三人固是极好的朋友,可以性命相托的交情,却也并不代表就能够无话不说,尤其是那些关系到各自家族的事情。

    南宫皓淡淡一笑,也知他们心中对这个理由并不深信。他手指微微一动,指间忽的多了一枝红莲,莲开正盛,翠盖红花。南宫皓轻轻一抖那花,那花倏然缩小,转瞬之间,便成了指甲盖大小。他信手一弹,那花便落入了酒盅中,浮于酒面,香气仍隐隐传来。

    他双手齐动,法印频施,一道轻薄的淡紫色轻纱落下,罩住了那只青花酒盅。南宫皓神色安然,嘴角噙笑,左手抬处,掌中不知何时却多了一把洁白的细沙,洁白的沙自他指缝间缓缓流泻而下,那杯中之花便也随着落沙迅速凋零又快速生长、含苞、绽放……

    周而复始的生长、含苞、绽放与凋零……

    当最后一粒细沙落地之时,杯中花开如初,似乎刚才的一幕幕皆是幻境……

    江枫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低声道:“一十九次……”

    只是一把细沙落尽的短短的时间内,那枝红莲已然轮回了一十九次,一十九年……

    季晏凝眉敛目:“富贵梦已醒,釜中粟未熟。南宫,你的术法又进步了!”

    南宫皓微微摇了摇头,平和道:“这阵子,我对巫术非常之好奇,因此查阅了一些书籍,发现上古巫术中,有一项极为奇异的术,名唤:‘指间沙’……”

    “指间沙未尽,幻境已千年,传说中的上古大巫,大多以这种方式授徒。以这种方式,他们可以在短短的数日间,造就出一代传奇……”

    “当然,我不是巫,无法达到巫术的效果,”南宫皓叹息一声,平和道:“正如你所说,这个术法让我想到了古仙人的黄粱一梦之术,只是,这个术法无法用在人身上……”

    季晏微微眯起了眼,修长如玉的手指灵巧轻盈的在桌上敲击着,神色若有所思。

    江枫则拿起桌上那只酒盅,对着其中的那枝红莲轻轻的吹了口气,那红莲微微一颤,倏然风化,徒留数分灰色烟尘,漂浮在酒面上。原来适才南宫皓所用的术法,早已将它的生命力尽数抽尽,虽则外表依旧艳丽,却不过剩了一个空架子而已。

    江枫捻了捻手中的杯子,抬头看向南宫皓:“若是拿人去试,这会子怕已离死不远了!”

    南宫皓点头:“上古术法,很多都已失传,今人即便能描摹一二,终究已失其神!”

    此话一出,三人不觉又是一阵沉默。半响之后,季晏忽抬头看了看时辰,淡淡道:“快午时了,南宫,你也莫要耽搁了,我们就此别过,待你回来,我再做东为你接风洗尘罢!”

    江枫哈哈笑道:“正是正是,你快些走罢,耽误了燕子的午憩时间,你可吃罪不起!”

    南宫皓哑然失笑,果然不再多说,只起身向二人一拱手,转身飘然出亭,口中打了个唿哨,正自懒散啃着青草的马儿一声长嘶,迅快优雅的飞奔而来。

    亭中,季、江二人互视一眼,也都起了身,目送南宫皓离去后,这才缓步而回。

    一路无言,将至城门之时,江枫忽然停住了脚步:“我打算去南疆看看,你呢?”

    季晏并不理睬,只是安然的走到城门口的槐树底下,轻倚在树干上,懒懒的抬了下眼皮:“时已近午,正是最宜休憩之时!”全然的风马牛不相及。

    “你真是愈来愈懒了,”江枫不满的抱怨道:“一点好奇心也没有!”

    “好奇心背后往往藏着无尽的麻烦……”季晏漠然开口:“而我,只想做一个懒人。”

    城中,四个轿夫在一个俊秀丫鬟的带领下,抬了一顶青色小轿迅速的穿过城门,疾步走到槐树下,那丫鬟上前一步,欠身婉约一福,唤了一声:“江公子万福!”

    江枫无奈的耸肩挥手。那丫鬟直起腰来,转身为季晏揭开轿帘,季晏便自上前一步,矮身入轿,轿帘一动,重又落下,里面传出季晏淡淡的声音:“回罢!”

    江枫朝天翻了个白眼,伸手轻轻拂去衣袂上新落下的一瓣槐花,打起精神,举步进城。

    指间沙未尽,幻境已千年,真是个有趣的巫术……

    巫之术……巫之血……还有那个一夜之间便已脱胎换骨的项映芷……

    他抬手,掩住一个哈欠,这事似乎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