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向前脑子里充满了问号。

    什么叫自己设计自己？

    “抱歉，我不太明白，就算东玄界里的一切都是人工设计，那么又是谁创造了东玄界呢？总不可能是天然产生的吧。”

    约翰丝毫不奇怪赵向前会这么问，这也是绝大多数低级文明代表好奇的地方。

    “这实际上是两个问题，简单来说，东玄界的诞生确实有原因，但很抱歉，这并不是普通联邦公民可以了解的领域，更别说你并非联邦公民，至于另一个问题就更简单了。”

    约翰抬手一挥，空中出现一个类似年表的东西。

    “如果以90%的文明重塑作为分隔点，那么你目前看到的东玄界，已经是第三纪元，而联邦，就是一群在第一和第二纪元中幸存下来的文明所建立。”

    ......

    “等等，你刚刚是不是用了幸存这个词？”赵向前又糊涂了。

    “没错，幸存，混乱无序的第一纪元结束后，只有一个文明没有被重置，也正是从那个文明开始，东玄界里的人类才知道主脑的存在，知道自己生存的真相，同样，在这个文明的主动配合下，主脑对第二纪元的文明之种进行了一些干预，虽然最终第二纪元还是在无限熵增中走向重置，但是这次又有五个文明得到主脑认可，联邦也随之诞生。”

    这下赵向前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各个文明都有几乎一样的星系位置与星球构造，甚至连物种、文化都那么相似。

    这根本不是什么‘每个玩家都有相同的出生点，这是同时练了无数个小号啊。’

    “那主脑对文明的认可，到底是什么标准呢？”赵向前很快想到了这个关键问题。

    “熵平衡。”约翰的回答言简意赅。

    “这怎么可能？”熵增不可逆，即使可以减缓，但依旧会坚定增加的道理赵向前还是清楚的。

    “如果是在主宇宙，这当然不可能，但是在东玄界，这就是每个文明追求的终极目标。”

    约翰的答案有些模糊不清，这似乎和东玄界的另外一些秘密有关，但是赵向前显然并没有了解的资格。

    好在赵向前也没有纠结这个问题，约翰头顶不知何时浮现的计时器显然是在提醒他咨询时间有限，思索了一会，赵向前决定先不去纠结那么远大的问题。

    “我该如何适应联邦的社会？”

    ‘啪、啪、啪’约翰怕了拍手：“非常棒，这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这么说吧，人类的认知边界就像是一个圆，正常情况下，无论是个人还是整个文明，都需要通过扩大半径的形式来拓展自己的认知，从而接触更多的东西，任何突兀出现在你认知边缘的东西，只会让你丧失稳定性。

    对于刚刚接触到联邦和东玄界体系的个人来说，加深认知最好的方式就是先扭转你的思考方式，在我们的设计里，所有文明都会经历原始、部落、宗教、封建、启蒙这五个根基时代，至于再往后的发展轨迹，就不是我们可以掌控的，哪怕是主脑也不行。

    为了保证根基时代的稳定，我们不得不在文明发展过程中，推动一元因果、二元对立思维作为最基础的思维模式，来让许多复杂问题转化为更简单的模式，帮助人类进行分析与决策。

    一旦复杂事物被归纳为两个互相对立、互不相容的选项或观点，比如是与非，善与恶，光明与黑暗，那么人类自然能从中更快的找到关键点，做出更平衡、更明智的决策。

    但是这种思维模式并非没有缺点，很容易走入过度简化，深度割裂和思维牢笼的陷阱中，这就需要通过思想的重塑来克服，也就是启蒙的最后一步。”

    约翰说的有些轻描淡写，似乎只是说，为了你们发展的快一点，我们在文明进程中人工添加了一些催化剂，但是赵向前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思维模式，往大了说，是低级文明的桎梏，往小了说，又何尝不是人与人之间的区别。

    只是赵向前没想通，既然所谓的高等文明，也就是联邦人看不上二元思维，又为什么让每一个第三纪元文明都经历这些。

    刚准备开口，赵向前猛然一惊。

    等等，如果暂时抛开情感上无法接受的部分，约翰说的很清楚，二元对立思维并非落后，反而很适合那个阶段的文明发展，把复杂的问题简化，才能让更多的人理解。

    顺着这个思路，二元对立思维早晚有落后于时代的一天，那么就自然应该抛弃，跳出局限性。

    这不就是自己高中学的东西吗？

    可是学归学，为什么自己还是习惯性的用好坏去评判。

    即使是在虚拟空间，赵向前也感觉自己背后流下几滴冷汗。

    约翰饶有兴致的观察着赵向前的面部表情，直到看见赵向前露出后怕表情时，眉毛一挑。

    “看来你已经入门了，还记得你一开始的那个问题吗？”

    没有急着回答，赵向前思索一会：“你是说，独裁、民主与自由无法共存的问题吗？”

    “不错不错，想必你现在可以给自己一个答案了。”

    “三者并非不能共存，关键是清晰的边界，对吗？”

    “不错，在不同的领域，采取目前最合适的结构来解决问题，思维模式也好，政治结构也好，本质都是服务人类社会发展的工具，工具就是工具而已，优劣都只能与自身比较，大部分低级文明之所以会陷入发展的陷阱，就是因为把时间、精力与资源投入到争论不同工具优劣的战场，而忽略了人类社会前进的本质。”

    赵向前苦笑一声：“这听起来更科幻了。”

    “科幻，哈哈哈，终于听到这个词语了，不瞒你说，我的一大兴趣爱好就是搜集低级文明的科幻思想，我在信息平台上还有个专栏来着，哦，不好意思，跑题了，你能这么想其实很正常，我猜大概是因为你目前生活的环境并不适合使用多元思维，这样只会让你成为社会的异类。不过没关系，随着你对联邦的认识和接触越深，思维模式也会跟着调整，即使你意识不到这一点，改变也会发生。”

    “所以，你们也是这么和低级文明接触的吗？让他们先扭转思维？”

    “这倒不是，你们部长的诉求是思维速成咨询，所以我才会这么和你交流，对于整个文明来说，这么做只会让他们陷入动荡与纷争，毕竟联邦并没有在思想文化方面设置接触门槛。”

    “接触门槛，那是什么？”赵向前又听到一个感兴趣的新名词。

    挠了挠下巴，约翰挥手唤出一张图片，上面是一艘行驶在宇宙中的飞船。

    “这么说吧，你觉得人类迈向星际都需要什么？”

    这可就戳到赵向前的G点了，作为一个老牌科幻爱好者，一连串词语毫不犹豫出现。

    “可控核聚变，曲率引擎，人工智能，基因技术，冷冻休眠......”

    约翰不置可否：“还有呢？”

    “太多了，一下子我也说不完。”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除了这些科技发展领域之外的东西，还需要什么？”

    “科技之外？”赵向前一愣，陷入思考。

    抬头看了一眼剩余的咨询时间，再看看迷茫的赵向前，约翰眨眨眼，决定给他一个小小的提醒。

    “这么说吧，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当你所在的文明走向太空时，是一个公司？还是一个国家？又或是一个民族？一个种族？甚至说，是一个阶级抛下了另一个阶级？”

    “公司？国家？民族？种族？阶级？”

    诚实地说，赵向前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似乎在他成长历程里，关于这个问题的叙事总是在歌颂着人类的团结与勇气。

    但是此刻赵向前又忽然想到，那些团结的想象和肉眼可见的现实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地球也好，蓝星也好，人类从未有过团结一致的时候，十几天前的新闻里，蓝星一共有四个国家和组织相继宣布计划探索拉格朗日点就是个最好的证明。

    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知道最终走向太空的究竟是谁。

    再往深处想一想，就算某个幸运儿产生了某种重要科技突破，其他组织和国家，会眼睁睁的看着它先跑一步，还送上美好的祝福吗？

    祝福？

    还是制裁，又或是……

    战争？

    虚拟冷汗再一次流下，赵向前眼中全是迷茫。

    “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无数个墓碑告诉我们，科技，只是拼图的一部分，而联邦之所以不设置那样的接触门槛，是因为跨不过门槛的文明根本没可能迈向深空。”

    还沉浸在震撼中的赵向前机械地点点头，下意识的问道：“墓碑是什么？”

    “哦，这个啊，这是我们从西零帝国学来的说法，他们会收集那些消逝文明的遗骸并保管起来，而东玄界里，墓碑就是一个文明留下的所有信息，我们会对其进行研究后永久封存。”

    “……”

    “地球，也是墓碑了吗？”没有忍住冲动，赵向前小心翼翼问道。

    “你是说你之前生存的文明星球？自己把脚下行星命名为地球的文明可就太多了，要是记得编号，你不妨自己去查一查。”

    约翰说的委婉，赵向前听懂了他的意思。

    正如那个AI所说，文明生灭本就是东玄界内常事……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内，赵向前没有再浪费时间，就自己转正后需要额外注意的事项进行了一番咨询。

    约翰有问必答，虽然大多数答案都超乎赵向前想象，但他还是忍住好奇心，默默记下这些建议。

    咨询时间结束后，赵向前礼貌道谢，离开了约翰的私人空间，一直保持着风轻云淡态度的约翰在赵向前身影消失的第二秒就激动的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一个文明仅存的星火？不不不，这个标题不太好，宇区出身的正式调查员？不行，太正式了，不够劲爆……”

    “该死的，我必须赶紧想好一个标题，这可是千年难得一见的案例，只要适时进行回访，未来十年的专栏都不用愁了，还能从管理局拿到一份额外积分，天呐，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吗，我一定会成为信息平台的明星！”

    ……

    赵向前自然不清楚自己已经被约翰教授当作素材来源，就算知道了也不重要，毕竟在此之前，他就答应了苗苗老太太，为其提供基于自身视野的任务总结。

    苗苗老太太的说法是让孩子们多一种看待事物的角度，赵向前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联邦人民可就太喜欢这样的稀奇事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赵向前先要面对的，是他的第一个正式任务。

    从约翰的虚拟空间离开后，赵向前果然回到了行动大厅，听着AI提示音里的正式编号，赵向前不自觉地挺起胸膛。

    约翰说的有道理，要想循序渐进的接触联邦，确实没有比调查员更合适的身份。

    思想的转变远不是思考能完成的，最重要的是环境的熏陶。

    没有思考，就会向杨大伟一样，被环境所裹挟。

    一旦愿意思考，也愿意改变，那么李书平的选择就说明人完全是可以改变的。

    对了，想到李书平，赵向前才反应过来，忘记问一问约翰，老太太所说的秩序所决定的现实，究竟是什么意思。

    即便此时李书平大概率已经重新投胎，赵向前还是对这件事念念不忘。

    压抑着脑海里复杂的思绪，走到智能终端前。

    “正式调查员，编号A#989121077，申请执行任务。”

    “调查员同志，根据《东玄界管理局调查部行动守则》第三百三十六条的规定，您目前无法自由选择任务内容，将由系统根据您的过往行为模式和标签分配……”

    “……”

    好家伙，转正了还要接受职场潜规则是吧。

    这三百三十六条又是什么玩意。

    唤出一线牵，赵向前正准备查一查这规定，就忽然被智能终端上显示的任务内容吸走了注意力。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这名字好耳熟，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不对啊，这联邦不是科技世界吗，怎么还会有这种东西？”

    ……

    带着无尽的疑惑，赵向前开始了他的第一个正式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