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赵向前没有像往常一样趁着起床气抓个武林盟主泄火，而是早早起床，对着镜子好好打理一番，甚至从衣柜里翻了身比较正式的衣服，打扮的清爽干练。

    做完这一切后，看着楼梯下的小门，赵向前陷入沉思。

    “不对啊，我干嘛要那么正式......”

    “算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临近十点，赵向前心怀忐忑地开启了传送，前往约定好的灵机空间赴约。

    ......

    熟悉的失重和晕眩感结束后，赵向前睁眼打量四周，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触非调查局旗下的灵机空间。

    一个小小的花园，悬浮在朵朵白云间，白云的质感就好像棉花糖一样，空中还有五颜六色的光点闪烁

    花园里除了一些从未见过的花花草草，只有一张小圆桌和两把靠背椅放在中间，圆桌上放着一套素净的茶具，还有一只精巧的小火炉。

    “灵魂体也能喝茶？”

    这是赵向前的第一个疑惑。

    紧接着，他才注意到花园一角，有一个身影正蹲在地上，看样子在打理花草。

    “额，您是苗苗女士吗？”

    “噢，抱歉，我以为你可能会卡着时间到来，看来你确实和那些管理局的资深员工不一样，是个有礼貌的小家伙。”

    伴随着略带歉意的语调，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缓缓站起，转过头面带笑意看向赵向前。

    赵向前有些懵，这和他想象中的苗苗女士完全不一样。

    这幅样子落在老太太眼中，让她颇为愉快：“呵呵，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苗苗是我二十岁时给自己取的名字，用了八十多年也舍不得换了。”

    赵向前又愣了一下，二十...八十...

    “您一百多岁了？”

    眼前的老太太虽然满头白发，但是面色红润，体态还颇为...富态，看上去比赵向前小区里那些五六十岁的大妈还要年轻。

    “虽然我并不介意，但是你这样说总会有种提醒我该退休了的感觉，别傻站着，过来坐吧。”苗苗女士熟稔地走到桌前坐下，随意伸手一招，炉子上就多了个水壶，壶里翻滚着热腾腾的开水。

    “准确说，一百零五岁，再有五年，也到强制退休的年纪了，到时候我考虑换个名字，开始享受生活。”

    “就比如这个小花园，我准备把它拓展成一个小型游乐园，不过那需要挺多时间来优化各式细节，也不知道孩子们会不会喜欢到这里来。”

    言谈间，老太太动作轻柔麻利地完成了洗茶、泡茶、分茶一系列操作，一支茶杯推向刚落座的赵向前，自己则端起另一杯轻轻啜了一口。

    端起茶杯，里面茶汤微褐，清香扑鼻，再喝上一口，先是一点苦涩，再然后是满满的香气。

    “这...这不是假的吗？”

    老太太接下来的话却有些意味深长：“看来你确实很特别，在我看到调查员编号时，就在想，为什么会是临007，管理局一向是个比较封闭的地方，我查阅了很多公开资料，也没有找到其他临时编号存在的痕迹。”

    将手中茶汤一饮而尽，赵向前很爽快的自报家门：“那是因为我并非联邦公民，我来自宇区。”

    反正培训里也没有说过要向联邦人隐瞒身份，早早的挑明情况或许还能博得一丝好感。

    “宇区？”

    老太太眉毛挑的老高，肉乎乎的脸上满是惊愕：“你是说，你来自一个初等文明？”

    “额，我也不知道你们怎么分的...”

    “那不重要，我好奇的是管理局怎么可能在初等文明里招聘雇员？”、

    从老太太忘了放下的茶杯就能看出，她确实很惊讶。

    “这是一个误会...嗯，一个误会，不过我确实是一名调查员。”

    赵向前不太确定是否应该讲述自己如何成为调查员的过程，索性糊弄了一句。

    “别紧张，孩子，我不是怀疑你的身份，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我看过很多你的任务记录，就算来自初等文明，你做的也很棒，事实上，这也是我们今天见面的原因。”

    可能是看出来赵向前的紧张，老太太岔开了话题。

    这句话里的信息再次让赵向前有些发愣。

    看过我的任务记录是什么意思？

    现场直播？

    还是这本就是外星人的游戏？

    那些穿越者都是玩家？

    我难道扮演的是一个终结游戏的NPC？

    一时间，赵向前脑子里无数的念头翻滚不休。

    老太太也没料到，自己一句话又把这年轻人干宕机了，不过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嘴角带上淡淡的微笑。

    “我想，你大概思考过一个问题吧，为什么那些人居然有机会穿越，或者说，你虽然执行了那么多次任务，但并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任务。”

    赵向前猛一抬头：“为什么？”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久。

    “在解释这个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老太太放下茶杯，用柔和的语气问道：“你觉得那些体验者都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贪财、好色、狠毒、阴险、狡诈......

    赵向前学过的贬义词里十之八九都能用在那些人身上，无非是个排列组合的问题。

    刚要开口，他忽然又想起那个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的身影。

    “......我说不好。”

    “很好，看来你查阅过不少人的记忆”，老太太继续给赵向前倒上一杯茶：“调查员这个职业，往往面对的都是那些需要干涉的体验者，但这并不是全部。”

    赵向前想了想：“你是说幸存者偏差？”

    “呵呵，这是其中一个原因，确实有很多人的所作所为与初心不符，进而引起世界波动，但自然也会有一些体验者自始至终都抱着极大的热情去渡过这趟旅程。”

    有人迷失在力量和欲望带来的愉悦中，那有人坚守了某些东西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点了点头，赵向前在心里默默记住这一新知识点。

    “在大概三十年前，需要强制终结的体验者其实并不多，至于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也在思考，但很遗憾，时间已经不多了。”

    老太太的语气里遗憾之意让赵向前有些动容，他想到了昨天听到的那个消息。

    “武侠区真的要关闭了？”

    “与其说关闭，不如说我们准备换一种视角来进行观察，对了，还是回到那个最重要的问题吧，年轻人的好奇心总是非常旺盛，而耐心不是。

    要怎么开始呢，唔...不如就从我的身份先讲起吧。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联邦儿童及青少年健康成长关爱组织的一名专题制作人，专门负责武侠这个专题频道的内容制作。”

    专题？频道？

    在赵向前的认知里，这不是所谓的媒体制作人吗？

    没有贸然开口，带着疑惑，他按下好奇心，继续听苗苗老太太讲述。

    “实话说，我一开始并没有想到你来自初等文明，这意味着和你的交流需要一些专业知识，才能尽可能保护你的认知，很遗憾，我没有这方面的技能和授权，所以我只能给你分享一些我们的工作模型，希望你能理解到其中的意义所在。

    虽然不清楚你对联邦的运行模式是否有完整了解，但你肯定能从那些任务中发现，所有的体验世界，都是基于体验者童年和少年时期的记忆蓝本塑造，换句话说，那都是他们曾经向往的世界。”

    赵向前又点点头，他很早就从目标的记忆里发现这个事实。

    “童年和少年的梦想往往都是纯粹而热烈的，虽然他们个人未必能认识到这一点，但是这些陈述性记忆一直都以长时记忆的形式存储在脑海深处，对大部分人来说，或许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再唤醒，哪怕短暂地回想起来，也大多变成一阵更短暂地情绪。”

    赵向前嗯了一声，这不难理解，就好比他儿时小伙伴的梦想不是开飞机就是开坦克，而他的儿时梦想是开抽粪车，但这只是诸多梦想中的一个。

    “尽管大多数人可能意识不到，但是儿时梦想会以潜意识映射的方式对其一生产生重大影响，那个由他们自己在脑海中构建出来的世界，总会在一次又一次左右成长的选择，那些看似毫不犹豫的抉择，都是潜意识映射的表现。”

    老太太表情稍微严肃了一点：“在一千多年前，联邦社会研究院有一群科学家开始研究一个问题——‘如何让孩子们更加坚定儿时的梦想，在成长的过程中有更大的机会成为那个他们想成为的人。’

    在得到联邦授权后，科学家自然而然开始从东玄界内收集大量记忆资料，经历了长期的观察和分析后，又在玄区设计了很多不同主题的体验世界，向里面投放体验者，观察他们的行为，分析他们的记忆。

    再后来，就演化为根据体验者的记忆强度和类型，生成对应的体验世界，去研究背后的影响因子和逻辑关系。

    说到这里，你大概能理解一点了吧？”

    “......”

    赵向前只觉得自己需要静静。

    信息太多了，想不通的地方也太多了。

    如果按照老太太的说法，这些穿越者所穿越的世界都是根据他们童年梦想或者说最强烈的潜意识记忆生成，然后去观察他们的实际行为，如果与童年梦想偏离，那么就等于这一组实验失败，自己的工作就相当于是洗试管的。

    可是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随着人长大，环境注定要重塑他的认知，比起现实世界，所谓的童年梦想简直单纯的可笑。

    赵向前并不鄙视杨大伟这样的人，谁也说不清他是自己欢天喜地的变成那个样子，还是被身边的一切乃至社会推到那个地方。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不假，但后面那句话同样真实。

    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

    每个人的出身、环境、运气都不一样，面对饥不择食寒不择衣的生活，还提什么童年梦想。

    在面包面前，梦想和爱情一样都是奢侈品。

    等等，这还不是重点。

    她刚刚是不是说，在东玄界内收集记忆资料，甚至还专门打造一个世界去观察体验者。

    这是什么意思，把人当做小白鼠吗。

    费时费力搞出那么大的场面，就为了让联邦孩子长大了有侠义精神？

    赵向前完全不能理解这些‘外星人’的脑回路。

    看到赵向前迷茫的眼神，老太太神色有些懊恼。

    ‘糟了，好像还是冲击到这孩子的认知世界了。’

    面对这种情况，老太太也有些抓瞎，原本以为自己解释的足够清楚，也没有用上那些专业词汇，可还是高估了这孩子对联邦世界的认识。

    “......”

    “在联邦眼里，我们都是小白鼠吗？”

    赵向前还是决定问出这个问题。

    “小白鼠？那是什么？某种啮齿类生物吗？”

    “......”

    这种感觉莫名熟悉，几年前和那个杨迪对话就是这样。

    “我是说，你们把我们当做试验品吗？这算什么，大型社会实验？”

    老太太听懂了赵向前的情绪，轻笑着摇摇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不是很明白吗，对你们来说，我们这些来自低等文明的人就像是实验用的动物一样，所有的一切都赤裸裸的呈现在你们面前，而且我不相信你们不知道那些人都经历了什么样的人生，为什么还会对他们抱有期待。”

    赵向前努力压抑着愤怒的情绪，他也不知道为何要愤怒，或许是多少有些物伤其类的成分在里面。

    老太太没有接话，反问道：“抱有期待，对他们来说不是好事吗？”

    “这......”赵向前一时语塞。

    “我不否认这是社会实验，但这很公平，不论对于谁都很公平，不是吗。”

    或许是温和的语气化解了一部分情绪，又或是赵向前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不像自己，既然早晚要投胎，那多一段人生少一段人生又有什么区别呢。

    就连他愤怒的原点，也有些动摇。

    谁是他们，谁是你们，自己又是谁。

    老太太随手一招，圆桌上出现一碟...瓜子？

    她抓起几颗，又把碟子向赵向前推了推，自顾自开始解释：“我大概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体验者的筛选都是由主机从无数等待分配的原始印记中完成，我们并不能人为干涉，而且玄区本就与物质世界不同。”

    顿了顿，她又补上一句：“况且，你为什么会认为高等文明对低等文明的观察是一种冒犯呢？”

    这句话深深地撼动了赵向前，他本能地开口：“可是你们说过我们都是人类。”

    老太太摇摇头：“这种事情不也发生在每一个文明中吗，还是你要告诉我，有哪个初等文明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公平。”

    不等赵向前回应，又一句话让赵向前冷汗唰的一下布满背脊。

    “我的职业让我接受过长期的古代社会学教育，在我看到的所有文明记录里，没有一个文明能做到你所臆想的那般平等，还是说，这是你对高等文明单纯的期待？”

    “我...不是......”

    “呵呵，这就是为什么我说过，和你对话需要尽可能保护你的认知，用一种缓慢的方式来接受自己的新身份，和新立场。”

    赵向前开始慢慢冷静下来，他从老太太的传递出的信息中发现，不管是她还是那个杨迪，又或是自己培训结束前见到的那位教官，他们都提到过同一件事。

    保护认知。

    从这几人的态度来看，他们对自己并没有带着轻蔑的歧视，但也没有用更委婉的态度表达双方并不是同一个层次的存在，而是...

    平等，对，平等的对话。

    如果他们表现出明显的轻视或者小心翼翼，赵向前会更为熟悉，因为这就是他习惯的世界中通行的规则，或者说为人处世。

    越是打心眼里看不上对方，就越要表现出得体和礼貌，来满足内心的优越感。

    至于背后会怎么说，就要看面对的是屏幕还是人了。

    但这些联邦人好像真的不是这样。

    赵向前一时分不清这是一种高素质的礼貌还是联邦社会本就如此。

    思索了片刻后，赵向前也抓起几颗瓜子，收起繁杂的思绪问道：“您说的认知我大概理解了一些，可是新身份和新立场又是什么意思？”

    “不错不错，是个聪明的小家伙。”老太太眯起眼睛，一副愉悦的样子。“其实我们所做的事情，和任何一个文明都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他们能观察的对象只有自己，换句话说，任何一个文明社会，都在不停的进行社会实验，所有人都是试验品。”

    虽然老太太脸上带着笑容，但是话语却像一把利刃。

    “我们所做的，无非是把这种无序的，甚至是无意识的实验进行更科学的安排，做出更清晰的记录，以求得到更准确的结果，这并不是什么邪恶的阴谋，而是单纯的科学，就像古代的科学家往往会观察动物、昆虫，甚至是细菌的世界，从中研究它们的社会形态，而被研究的对象根本不会有被观察的意识。”

    “那么你现在应该明白了，现在的你，已经不是被观察的对象，而是观察者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