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粮铺
数小时前,魏家镇上的福旺粮铺。
店里的伙计从天亮忙到了现在,连口水,都没有来得及喝上,可尽管他如此勤快,门外排队等待买粮的人群,依然是见首不见尾。
窗口前的老人终于收拾好了自己的米篮子,颤巍巍的走开了,在过去的十分钟内,那老人把掉在地上的米一粒粒的捡了起来,任凭后面排队的人如何催促,老人都无动于衷。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那老人,伙计继续营业,“下一位!”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娃子出现在了窗口,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她发育的并不是很好,眼瞅着马上都要上初中了,人长得堪堪和柜台差不多高。
她翘着脚,探出半个脑袋,把两张旧币放在了柜面上,糯糯的开口道:“叔叔,称一些青州新产的北粮。”
福旺粮铺在售的主粮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本地产的北粮,于秋季播种,夏季收获,经过了大半年的充分生长后,个个颗粒饱满,饱腹感强,而且粮香浓郁,不需要什么配菜,就是一顿很好的饭。
另一种是南米,却非产自元江两岸,而是产自南洋诸国,那里气候湿热,最适合种植转基因作物,无需投入太多,便可做到一年四熟。只是南洋米的个头虽说不小,但因为生长过快,来不及沉淀足够分量的淀粉就被匆匆收割,因此吃起来不仅味同嚼蜡,而且远没有北粮抗饿。
再加上南洋米加工粗糙,掺杂了大量去除不干净的稻壳,利欲熏心的粮商们又在运输过程中,往里面泼了不少水,美其名曰降温保鲜。
如若倒霉买到了南洋米,花了一斤米的钱,去完稻壳晾干后,往往就只剩下了七八成。
那伙计接过旧币,验证了真伪,然后称了二十斤南洋米,随手摔在了柜台上,白花花的米粒,从口袋里溅了出来,柜里柜外撒了不少,足足得有小半斤,这便是“火耗”,等到打烊之后,皆归伙计所有。因此那些伙计,都会在私下里反复练习如何“摔”米,摔出太多,容易引起民愤,摔出太少,则是亏了自己。
“安南香米十元一斤,共二十斤,您收好了,离柜概不负责。下一位~”伙计转着嗓子,唱了出来。
只是那小女孩,她不去接柜台上的米袋子,也不计较那些洒出来的火耗,只是翘着脚尖,露着半个脑袋,较真起来:“叔叔,我买的是北粮,而不是南洋米,你是不是弄错了?”
伙计笑道:“青州粮大都拉去支援流沙友邦了,流通在清河市面上的极少,想要买,只能付新币。你这些旧币,能买到安南洋米就不错了,若实在看不上,不如我给你称一些藻粉?”
哪知那小姑娘竟然较起真来:“我不要南洋米,更不要藻粉,我要买的是北粮!凭什么旧币不能买北粮?都是PCN的货币,拒收是违法的,你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童言无忌,后面的人群听完感同身受,纷纷议论起来:
“我们在福旺农场打工,发的是旧币。可为什么同样是福旺的产业,买粮时,就只认新币不认旧币?”
“就是,钱庄里旧币换新币,得打个八折!说是新币紧缺,得征收高额手续费……鬼扯,这就是变相收割!”
“青州粮是我们种出来的,凭什么不让我们吃!贵族老爷们想要支援友邦,想要落好人,让他们把自己的大鱼大肉拿出来啊!凭什么从我们嘴里抠粮食出来,慷他人之慨?”
人群的声援给了小女孩勇气,她扑闪着亮闪闪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伙计,希望对方能给她一个说法。
眼见和这些人一句话两句话讲不明白,那伙计不得不从柜台里探出了半个身子,指着一旁的几则告示念着:
“郡守府公文:因环境异常,作物连年减产,流沙诸国出现了大面积饥荒,现征调青州新谷,支援萨珊友邦。清河市面上的在售北粮,如何售卖由商家自行决定,凡买家恶意扰乱市场秩序的,一律视作乱匪余孽……”
那伙计好不容易念完,清了清嗓子,对着人群喊着:“看到了吧,这是郡守府的公文,白纸黑字盖着明晃晃的大印。我只是照章办事,你们有什么问题,尽管去问郡守大人。”
可这个解释并不能让人群满意,反而让他们嚷嚷声变得更大了。这年头官商勾结,沆瀣一气,自从福旺农场承包了大夏粮产后,这世面上的粮价,真是一天高过一天。
本来嘛,福旺农场也占不了那么多的地,郡里还是有着大片的荒田,本可以交由农民自行耕作,可大理寺那些如狼似虎的武卒们,却总能搞出各种理由,禁止农人耕种,违令者,轻则罚款重则坐牢,就算有人在滩涂荒山开荒种粮,也总能被卫星发现,武卒们会赶在收割前,一把火给烧个精光。
清河郡失地的农民,只能去福旺农场打长工,而那些农场主们,又搞起了AI农场,搞起了“345”管理法则……总之,就是变着法的压榨。
农人们辛辛苦苦干上一个月,在被各种克扣后,到手的也就两千多元。又被人大斗进小斗出,如何不恨?
“吵什么吵?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那几个拿着手机录像的,都给我把视频删了,不然我让武卒把你们统统抓起来!”
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从里间跑了出来,他带着墨镜,梳着寸头,满脸横肉,脖子上挂着大大的金链子,一看就很不好惹,乍一露面,便对着人群连恐带吓。此人正是福旺粮店的经理魏二愣,他背后的势力可是魏老爷。
人群里有人反驳着:“我们没有闹事,我们只想知道,我们自己种出来的粮,凭什么不让我们自己买?”
那经理闻言不怒反笑:“你们种的粮?”
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众人骂道:“我告诉你们这些刁民,地是福旺的地,水是福旺的水,种子自己生根发芽,结出来的粮食,和你们有什么关系?要不是福旺老板看着你们可怜,给你们留下口饭吃,早就用AI彻底取代你们了,一群吃粮贼,不知道感恩也就罢了,还要蹬鼻子上脸?”
人群里有人不服气,还嘴道:“魏二愣子,照你的意思,你是你妈生出来的,就和你爹没关系了?”
听闻此言,魏二愣子一张脸气的铁青,他在魏家镇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受过这种鸟气,当即就掏出电棍,噼里啪啦一甩,照着那人脑袋上就敲去了。
哪知道人群早就积了一肚子火,见魏二愣子竟敢打人,不退反进,一拥而上。
那伙计眼见事情闹大了,就一把锁上了柜台窗户,拨打了武卒署的电话。
混乱中有人打翻了柜台上的米袋,白花花的米粒淌的满地都是。
“米,我的米,你们不要踩我的米……”小女孩跪在地上,把那些米往破烂的袋子里一把把捡着。
被打傻了的魏二愣子,只顾胡乱挥舞着电棍,护住自己,一不小心,那劈啪作响的电棍,就敲在小女孩的脑门上,那女孩当即就晕了过去。
“他们竟然连个孩子都不放过,大家伙,给我砸!”
人群的怒火一瞬间被点燃,就连外边排队的人们,听闻此间发生的事后,一时气不过,也跟着参与了进来、
不多时,几辆武卒公车出现在了街口,大批的披甲武卒,一手持盾,一手持棍,腰间配着手枪,排着楔形阵就冲进了人群。武卒们手中的水火棍挥舞的密不透风,也不分男女老幼,逢人便直将打去,把他们打的满头大包,屁滚尿流,不消片刻便冲到了福旺粮铺门口,留下几层防卫后,便冲进了粮店。
“砰~”枪响了,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骑在魏二愣子身上左右开弓的男人,额头上破了个血洞,满脸不可思议的倒了下去。
一身黑衣的武卒尉,在下属的保护下走上前来,挥舞着手枪大喝:“敢在这里犯上作乱,吃了豹子胆!谁是主谋?”
鼻青脸肿的魏二愣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捡起他的电棍,见到官差到场,重新恢复了底气:“他……不,是她!”
魏二愣本想说主谋是带头讥讽他的人,但见那人额头上破了个洞,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便改口指认了地上刚刚苏醒的小女孩,如若不是这个小狼崽子多生事端,他堂堂魏大经理,魏老爷手下第一忠犬,又怎会在这里颜面扫地?
“把主谋抓起来,吊死!其他人尽数充军,带走!”那武卒尉大手一挥,便决定了这里人群的生死,说完后,便要转身离去,可没想到,人群又不知在何时又聚拢到了一起,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要造反吗?”那武卒尉色厉内荏,说话间已带上了颤音,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让他已恢复了清醒。
人群里一个七旬老翁站了出来,正是早晨时,排在小女孩前面,蹲在在地上捡米的老汉:“这位官爷,小老儿我今年七十有六,如果你们非要找出主谋来应付上官,小老儿我自愿认罪,求你们放过这女娃娃吧。”
“只是,小老儿我有一事不明,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就杀人,未经审判就给这事定了性。小老儿也算读过几本律法书,却从没见过有哪条律法做过如此规定,敢问官爷,可否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