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临海镇。

    周舟身穿粗布麻衣，来到盐场。

    大洛王朝在临海产盐区设有盐场，命盐民在此终日劳作，生产海盐。

    被拨入盐场的盐民，各自都有需要完成的数额，这些被称作‘正盐’。

    前些年，除了正盐之外，官府又强迫盐民再多生产一些海盐，名为‘余盐’。

    无论正盐还是余盐，都是盐民必须完成的生产任务。

    倘若无法完成，轻则补缴，重则被派服其它残酷徭役。

    繁重的工作，微薄的收入，严苛的惩罚。

    临海镇盐场死绝，逃亡的盐民大大增加。

    而剩下的盐民，除了要完成自己的生产任务，还要承担起这些人的额盐。

    死绝，逃亡的盐民更多了。

    苦！苦！苦！

    “大人！我真的没有偷懒。这几天天气不好，本就晒不了多少海盐，我一个人还要背负其他人的额盐，实在是上缴不了那么多海盐啊！”

    周舟循声望去。

    盐场上，一个衣衫单薄，弱不禁风的少年正被一个身形健硕的男子毒打。

    少年名唤白风，无父无母，和自己交情颇深，小时经常结伴玩耍。

    至于打他的人……

    周舟眼神一冷。

    阴城。

    “你的意思是我强人所难？”

    阴城冷笑一声。

    “好说。既然你不想生产海盐，我也不为难你。”

    白风抬头，呆呆的望着他。

    “如今流寇四起，官府正缺人手，你便去充当先锋，也好立下军功，平步青云，早日光宗耀祖，到时罩一罩我，如何？”

    “大人，我…我…”白风被吓得浑身发抖，“我…我…不…”

    说是充当先锋，其实是在战场上做敢死队，执行十死无生的血腥任务。

    周围的盐民在两人身边走来走去，眼神麻木，眼前的一切似乎与他们毫无关系。

    “果然是不想产盐了？”阴城对他的反应似乎很满意，“好，那我现在就禀告场令大人，把你从盐户的名单上给划……”

    周舟突然从两人面前走过。

    阴城看见那熟悉的背影，愣在原地

    “周…周舟？”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白天的见鬼了？

    “大人何事？”

    周舟转身与他对视，眼神平淡如水。

    “你这几天去哪里了？”阴城很快恢复镇静，双眼眯成一条缝，“不来盐场，家里也没人，我都准备禀告场令，把你记作流民了。”

    “说来也奇怪。”周舟佯装思考，“我那天在大人家里吃饭，不知怎地晕了过去，醒后发现自己躺在仙泉湖湖畔，浑身湿透。”

    阴城眯成缝的双眼死死盯着周舟，试图从那张从容不迫的脸上找到一丝破绽，却未能如愿。

    难道这家伙大难不死？

    先诈诈再说。

    “你那天喝多了酒。”阴城试探着说，“我说送你回去，你说不用，晃晃悠悠从我家走了。”

    “啊？竟是如此？”周舟左手握拳砸在右手掌心，“想必是我喝多了酒，回家途中失足跌落湖中，所幸无事。”

    “大人好心请我吃饭。”周舟面带歉意，“我却误了事，真是万分抱歉。”

    “无事。”阴城挥了挥手，“人没事便好。”

    嗯…不像是演的。

    看来真是酒喝多了不记事。

    “这几天没出工欠缺的额盐，我尽全力补上。”周舟拱手，“还望大人多担待。”

    “那先这样。”阴城又挥挥手，“去忙吧。”

    周舟转身离去。

    该说不说…这家伙命还真大。

    阴城看着周舟远去的背影。

    不过…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毒。

    留个终究是个祸害！

    更何况穆府的二十两纹银自己已收。

    周舟非死不可！

    “大…大人…”

    白风见阴城完全遗忘了自己的存在，小声提醒。

    “赶紧出工！必须把额盐全数补齐！”阴城满脸不耐烦，扔下一句话后便走开了。

    经历这一遭，他已经没有威吓白风的心思了。

    “是，是！”白风连忙起身，连滚带爬离开了。

    ……

    “白风，你身上的伤不要紧吧？

    “小舟哥？”白风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吓得一激灵，但看到来者是周舟，顿时舒了一口气。

    “都是些皮外伤，阴城这回没下死手。”白风活动了一下身体，“真把我弄残了，场上又少了一个晒盐的，本来都没几个了个球。”

    “对了，小舟哥，和你一起去吃饭的那几个人怎么没回来？”

    周舟没有回答，抬头静静仰望天空。

    白风一怔，旋即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声音低沉下去。

    “小舟哥，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真的不知道。”

    “白风？”

    “这几天你不在，场上传了一个故事，我讲给你听。”

    “嗯。”

    周舟不知道白风此举是何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故事是这样的…一个人去山上砍柴，不小心碰见一只老虎，老虎没吃他，看了几眼后就走开了。”

    “哦？”周舟来了兴趣。

    “老虎回去之后，其它老虎问它为什么不吃人，老虎说最近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了，人一个比一个苦，一点也不好吃。”

    周舟微微一怔。

    “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白风瘫坐在地，捶打地面，“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我们每天拼命干活，却连饭都吃不饱。每天还要被人欺负，难道我们…我们生下来就该活得像根草一样卑贱么？”

    “这世界…没意思啊…”白风惨笑着摇摇头，眼神一片漆黑，“没意思透了…”

    周舟突然想起，小时候白风看见镇上一名武者行侠仗义，双眼含光，说长大了也要像那名武者一样锄强扶弱。

    “别太悲观，白风。”周舟半蹲下来，“你还记得小时候说要成为锄强扶弱的武者么？”

    “武者，武者…”白风黯淡的瞳孔中涌出几分光亮，咧嘴笑了笑：“嘿嘿…要是真能当上武者，也不枉活这一世…”

    “我向你保证。”周舟将手放在白风肩膀上，“要不了多久，你我都能成为真正的武者！”

    “嗯，我知道了。”白风只当周舟是在安慰他，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谢谢你，小舟哥。”

    ……

    傍晚。

    劳作一天的盐民，陆续离开盐场。

    “周舟。”

    周舟刚要离开时，被背后一道声音叫住。

    转身望去。

    “我找你有事情。”

    阴城脸上浮起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