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东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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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司马废立

    尽管正始年间的许多文人放浪形骸、荒诞不经,以庄老玄学为思想基础无所作为,甚至无视政府,然而,在司马氏的高压统治下,很多以前亲曹的士大夫们面对现实不得不顺从司马氏的意志,最终为司马家所降服。司马家对待下属很像曹操当年对待幕僚的做法,曹操很会用人,手下人才济济,评判来自属下的建议时就看你是善意得提出建设性意见,帮助曹操匡正得失,还是恶意得进行诽谤中伤,人身攻击,然后把水搅浑。曹操对待那些大放厥词,混淆视听者从来不会手软,这样的人最终都逃不过被处决的下场,比如孔融、许攸等。现在司马氏的做法一样,对于那些不认同司马家权力,总是发表奇谈怪论者会毫不留情地予以打击,比如嵇康等人在竹林时期的所作所为。甚至有表面归附司马氏,却暗中亲曹,寻机颠覆司马氏权力之人,司马家的态度则是坚决予以诛灭。

    就在司马师、司马昭兄弟踌躇满志之时,东吴方面忽然传来消息,吴国太傅诸葛恪被诛,夷灭三族,这下应了魏国国丈张辑当初对司马师所说的预言。诸葛恪自合肥新城一战回到吴国后,并没有因失败有所检讨,反而更加颐指气使,治事威严,下令军队加紧备战,意图再次出兵攻打曹魏的青、徐二州。诸葛恪如此穷兵黩武,不知轻重,使得吴国上下臣民一片怨声载道。公元253年十月,吴国另外一名孙权临终指定的顾命大臣孙峻发动事变,在皇宫举办的酒宴上事先设下埋伏,以诸葛恪欲图谋反的罪名将其当场击杀,背后显然是得到了吴主孙亮的默许。孙峻是吴国宗室大臣,诸葛恪一死,大权尽归孙氏所有。这对于曹魏的司马家族来说当然是件好事,少了诸葛恪这样一位劲敌,曹魏来自东吴方面的威胁将大大减轻。司马师于是腾出手来,进一步巩固司马家族在曹魏的统治,首先诛杀了魏国的中书令李丰。

    李丰是曹魏前卫尉李义之子,以善于品评人物著称。曹叡时期,李丰的名气已经很大,但因名过其实,并不为朝廷重用。正始年间,李丰任尚书仆射,却经常借口生病不去上班。按照朝廷制度,连续休病假一百天就要被免去官职而由他人顶替,所以李丰生病总在几十天后就病好痊愈,然后到朝堂露上几面儿再请病假,李丰就这么干了好几年,属于典型的混日子、不作为,只想躺平的官员。当曹爽集团与司马家的争斗愈演愈烈时,李丰表现得相当圆滑,从不明确表态,只是两面讨好,说不清对哪一方有绝对的忠诚。曹爽被诛后,李丰表现得精神萎靡,更是称病在家,很少出门。明眼人看出,李丰虽然表面上清静无为,显得油光水滑的,恐怕暗地里有图谋大事之心。李丰的儿子李韬娶了曹魏的公主为妻,所以没人能把李丰家怎么样,就连司马兄弟一开始也没把李丰当回事儿,心说你愿意混着就混吧,只要别和我司马家作对就行。然而,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或许是司马师羁绊于更多复杂的军政事务,没有注意到李丰一家渐渐显露的政治倾向,甚至在司马懿去世后,司马师还向朝廷推荐李丰补缺中书令一职。这个时候的中书令已经不似曹丕、曹叡时期那般重要,因为军政大权尽在司马氏手中,但中书令负责处理皇帝的文书档案,所以和皇帝接触频繁,而李丰和现在的皇帝曹芳又沾了些姻亲关系,因此出任中书令一职似乎也恰到好处。

    还有一位出自正始年间的重要玄学人物夏侯玄此时已经沉默很久了。尽管夏侯玄于高平陵事变后保住了性命,但被剥夺了西北兵权,调回中央后出任大鸿胪、太常等虚职。毕竟夏侯氏与曹氏沾亲带故,夏侯玄还是曹爽的表弟,这样的身份使得司马氏掌权后不可能重用夏侯玄,因此夏侯玄常常显得郁郁不得志。然而,夏侯玄为人刚正,从不结党营私,即使被闲置也能做到洁身自好。有人劝慰夏侯玄,觉得曹爽事件后留得性命实在值得庆幸,可夏侯玄却认为,司马懿是看在夏侯家和司马家世代有交情,并曾有姻亲关系的份上才会善待自己,这应该是指夏侯玄的妹妹夏侯徽曾是司马师的第一任夫人。但现在司马懿已死,子元(司马师字子元)、子上(司马昭字子上)恐怕就不会再容忍了。夏侯玄这样说是指,夏侯徽之死据说正是被司马师下毒害的。这时的国丈张辑因为是皇后的父亲任职光禄大夫,也是个闲差。看到朝局尽由司马氏掌握,身为皇家外戚的张辑颇有几分不平,祖上怎么说也是几代效力于曹家的,今后的天下还能不能姓曹真是不好说了。

    人就怕闲,闲则生事。李丰、张辑这两个大闲人因为儿女都与曹家有姻亲,所以平时多有来往。李丰看出张辑对时政颇有不满,于是二人渐渐碰撞出要废黜司马氏的思想火花,从来不干实事的李丰终于想要干一票大的。要说张辑的女儿能坐上皇后的位子,还是经过司马师首肯的,而李丰能当上中书令则是司马师推荐的,这两个人现在要准备恩将仇报了。李丰一直看好夏侯玄,打算在推翻司马师后由夏侯玄取代其大将军的位子,由张辑任骠骑将军,李丰自己则在背后操控一切。这几个闲人组成的团伙其能量可要比竹林七贤大多了,因为这几人都与曹氏沾亲带故,且都有一定的爵位和官职,一旦起事,其影响力可不是几个文人能比的。李丰还私下联络了几个内庭人员,包括黄门监苏铄、永宁署令乐敦以及冗从仆射刘贤,对他们说:“你们几人在内廷多有不法之事,大将军司马师严厉刚毅,多次强调,张当的下场要引以为戒。”黄门监掌宫中门禁,永宁暑令是负责郭太后永宁宫事务的,冗从仆射则负责皇宫禁卫,三种职务都是在皇帝身边侍奉左右的人,均由宫内的宦官担任。李丰把这三人拉下水,就是为日后在宫中方便举事。自司马兄弟掌权后,皇帝曹芳就是个摆设,所以皇帝身边之人也不被重视。苏铄等见有人要废黜司马家,为皇帝重新夺回权力,自然表示接受。

    此事最为关键的人物便是皇帝曹芳,曹芳此时刚好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却在司马家诛杀曹氏掌权后逐渐沦为傀儡,曹芳的内心当然不甘屈服。于是李丰等人多次和皇帝一起讨论一些事情,司马师看在眼里,知道他们说的可能和自己有关,便加大了宫内眼线监视的力度。司马师当年做过中领军,负责皇宫护卫,对宫内的一切事物都很熟悉。再说司马家当年举事,依靠的就是司马师私养的三千死士,这种秘密工作在司马师这里早就轻车熟路。嘉平六年(公元254年)二月,李丰团伙准备行动的风声终于传到了司马师那里,司马师开始不大相信,怎么说也是自己提拔了李丰,李丰会干这种事儿吗?于是司马师召李丰来见,开门见山地向李丰询问此事。李丰这时又开始耍滑头,对司马师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正面回答。司马师见状,口气开始强硬起来,质问李丰到底有没有此事。李丰突然像打了鸡血一般,冲司马师正色说道:“你们父子心怀奸邪,想要倾覆社稷,可惜我力不能及,不能将你擒杀诛灭!”我去你大爷的,司马师听后勃然大怒,举起手中佩刀当场将李丰斩杀。之后,司马师将李丰的尸体移送廷尉,并立即命人抓捕了夏侯玄、张辑以及李丰的儿子李韬,一干人等全部交由廷尉审讯。负责审讯的是曹魏前太傅钟繇之子钟毓,钟会的兄长。廷尉钟毓经过审查后向司马师报告说:“李丰与黄门监苏铄、永宁宫署令乐敦,冗从仆射刘贤等人阴谋策划,在朝拜贵人时,命各营兵士把守宫门,等陛下临近前廊,他们借共同侍奉陛下之机,率领群僚兵众近前去诛杀大将军。陛下倘若不从,就挟持陛下离开。他们阴谋商定,事成后以夏侯玄为大将军,张辑为骠骑将军。”这些人对谋反之事大都供认不讳,只有夏侯玄究竟参与其中多少还无法确定,因为钟毓在审问夏侯玄时,夏侯玄拒不招供。其实钟毓的内心一向佩服夏侯玄是当世名士,高节不屈,夏侯玄受审时曾凛然对钟毓说道:“我能说什么?你作为公府令史审问我,你就看着写吧!”于是钟毓连夜作好一份供词,边流泪边拿给夏侯玄看。夏侯玄看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那么夏侯玄到底是认不认罪呢?这时的夏侯玄恐怕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既然自己不能捍卫曹家的天下,那么再活下去便毫无意义。至于有罪无罪似乎并不重要,夏侯玄只要有了迟早和司马家决裂的想法,说夏侯玄对推翻司马家一事毫不知情恐怕也没人相信,夏侯玄所能做的只有以死殉道而已。此次事件最终判定为,李丰等人阴谋胁迫君主,诛杀宰辅,大逆不道,国丈张缉赐死狱中,夏侯玄、李韬、苏铄、乐敦、刘贤处斩并诛灭三族。其实,整个事件的背后应该是皇帝曹芳,没有曹芳的默许,李丰等人岂敢肆意妄为?不过司马师给皇帝留了些面子,并没把曹芳怎么样,但张辑的女儿不能再当皇后了,罪臣之女岂可为后?三月,司马师逼迫曹芳废黜张氏,曹芳无奈,只得顺从。然后又下诏说:“奸臣李丰口是心非,阴谋欲行凶逆之事。大将军奉天行刑,将其绳之以法。功绩如同汉朝周勃剿灭吕氏,霍光擒斩上官桀那样,难以超越。特赐大将军增加食邑九千户,连同之前所赐共计四万户。”但司马师并未接受。

    尽管曹芳嘴上对司马师称赞有加,但心里面实在是七上八下。李丰、张辑等人的谋划,曹芳一清二楚,看到夏侯玄、张辑就这样被诛灭三族,这些人可都是和曹家沾亲带故的国之重臣,就这么被司马家抹的干干净净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充斥在曹芳的脑海中。反过来司马师也很清楚,事件背后就是曹芳,看来这小子长大了,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应该尽早废了他。但废掉皇帝这种事不可能由司马师发起执行,臣子废皇帝就是公开犯上作乱,有着传统儒教思想的司马家是不会这样做的。于是司马师找到了郭太后,劝谏加威胁地要太后来提出废帝。郭太后自先帝曹叡去世后已在深宫中居住多年,亲眼目睹了正始年间曹家、司马家争权夺利时的腥风血雨,当时司马家要罢黜曹爽也是经过自己同意的。曹爽集团被团灭后,郭太后算是领教了司马家的厉害。郭太后明白,只有顺从司马家的意志,自己才能坐稳太后的位子,郭氏一族才能保得富贵平安。否则,司马氏敢杀曹家人,还有谁不敢杀吗?其实在废帝一事上,郭太后并不十分抵触,因为曹芳并非郭太后亲生,随着皇帝年龄的增长,与郭太后之间的感情却日渐疏离。在郭太后看来,只要皇帝还姓曹,天下至少在名义上还是曹家的,自己也还是太后,那谁来当这个皇帝并不重要。司马师的意思是,废掉曹芳后立彭城王曹据为帝,曹据是曹操和环夫人所生,是神童曹冲的弟弟,是先帝曹叡的叔叔。目前在曹氏宗亲中,曹据年龄最长,已经五十多岁,辈份也最高。但立曹据的想法立即遭到郭太后的反对,理由是立曹据不能承袭先帝曹叡的大统,而且郭太后算是曹据的侄媳,立曹据为帝,那郭太后自己往哪儿放?郭太后提出废掉曹芳可立高贵乡公曹髦,曹髦是东海王曹霖的儿子,曹丕的孙子,先帝曹叡是曹髦叔叔辈的。这样一来,郭太后在曹髦面前就是长辈,继续做太后便名正言顺。司马师想了想,郭太后既然同意废掉曹芳,自己这边也应有所让步。曹髦现在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立一个年少的皇帝总比立一个年长的要好控制吧,不管立谁,反正都应对我司马家感恩戴德。于是郭太后、司马师二人达成交易,废掉曹芳,立曹髦为帝,郭太后继续做太后,司马师继续总揽朝政。

    九月,太后下诏说:“皇帝已长大成人,却不理政务,只知沉溺后宫,沉迷女色,亲近倡优,放纵其污言秽行。将后妃家人留宿宫中,败坏了人伦之序,毁坏了男女之节。又为小人所胁迫,恐将为害国家,皇帝已不适合再嗣奉宗庙。”郭太后的意思很明确,曹芳已经不适合做皇帝了,应予废黜。司马师闻讯后假惺惺地询问百官的意见,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于是一致同意由大将军行伊尹、霍光之事废黜曹芳。众人还觉论据不足,就在朝堂之上开始一一列举皇帝曹芳的种种劣行,说皇帝不理政事,却与郭怀、袁信这样的戏子秽乱后宫,还在道观下扮作妖冶妇人,令人不敢直视。有大臣劝阻皇帝,却遭到曹芳的戏谑甚至是虐待。太后回宫时,竟然被皇帝用弹弓弹射。每有文书送入宫中,皇帝从来不看,也从不论经讲学,求知上进。当今皇上已不能承嗣大统,请收回皇帝玉玺,令其以齐王的身份回归封地。司马师见众人很懂事儿,配合得也相当不错,心想曹芳的很多事情自己都是头一回听说,这帮孙子怎么全都知道,早干嘛去了?为什么不劝谏皇帝?当然这样的效果正是司马师需要的。于是将群臣的意见经过整理上奏给太后,郭太后当然准奏。废帝之日,有关部门将废帝文告上奉宗庙,又将齐王的印授给了曹芳。一众人等包括郭太后、司马孚都出来挥泪送别,齐王曹芳登上舆车,由使者持节护送其离开洛阳,前往河内郡重门封地(今河南省辉县一带)。朝廷在重门为曹芳营造了一座齐王宫,所有礼仪制度如同诸侯封国。晋朝建立后,曹芳被降为邵陵县公,不过最后得以善终。

    天下不可一日无主,去了旧皇上,就要迎来新皇帝。十月,高贵乡公曹髦进入洛阳。司马师向郭太后索要皇帝玉玺,郭太后却说自己在曹髦小时候就见过他,为了辨别真伪,郭太后要在接见曹髦后亲手把玉玺交给他。曹髦到达皇宫西掖门时,文武百官早已恭候拜迎,曹髦见状也赶紧下车答拜百官。司礼官就说:“按照礼仪不必答拜。”曹髦却道:“我现在还是臣子,怎能不拜呢?”曹髦的意思是说自己还未正式登基称帝。到了止车门后,曹髦又要下车和群臣一样步行。左右都说:“按惯例可以乘车进去。”曹髦又说:“我受太后征召来此,还不知做些什么呢?”曹髦的意思仍然是没有正式登基,一切都不好说呢,自己绝不能越雷池一步。郭太后最终于太极东殿召见曹髦,当天,曹髦便登基称帝。曹髦是曹魏继曹丕称帝之后的第四位皇帝,曹髦登基后改元正元,当年便是正元元年(公元254年)。随后,曹髦颁下诏书对司马师表彰一番,说大将军履行正义、秉执忠诚,安定华夏,匡正百官。内摧盗匪暴虐,外平奸佞乱臣,道德声望光照上下,功勋业绩传播四方。特封大将军为相国,增加食邑九千户,并入之前共计四万户。升大将军名号为大都督,假黄钺,可入朝不趋,奏事不名,剑履上殿。赐钱五百万,帛五千匹,以表功勋。不过司马师并没有接受相国的封号,从曹髦登基前后的一系列举止来看,司马师觉得这个新皇帝其实并不简单,一言一行都显得有板有眼,日后能否被自己轻松驾驭呢?

    无论如何,司马家又粉碎了一次身边的阴谋,并成功改立新帝。然而,司马氏还没来得及庆幸呢,一场新的危机便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