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

    二人赶到了目的地。

    要说太平乡的规模可比孤庄村大了太多，常住人口大约有两千人，这个时代，对于一个乡来说，这人口规模已经算是非常可观了。

    主要是太平乡附近还真的很太平，山匪乱党都罕有出没，虽然依然显得破败，但是大部分房子都是土木结构，人来人往，显得热闹许多。

    徐二狗子径直带洛言前往一处大宅子附近。

    “朱娃子给张地主家放牛，应该就在此处，人家不能让我进，你自己想办法吧。”

    说完，徐二狗子也不等洛言答话，扭头便要走。

    洛言连忙拦住他，把身上背的两张狼皮递到他手上。

    昨晚露宿野外，徐二狗子指点下，洛言拉他一起住在了树上，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引来些野兽。

    洛言也是饿急眼了，加上天黑看不清，反而胆子大了许多，竟然直接下去，三拳两脚打死了两匹落单的老狼。

    实指望狼肉跟狗肉差不多，可以大快朵颐，结果又腥又柴，还带着一股说不清的膻味，根本没法吃。

    徐二狗子倒是大吃了一顿，还指点洛言找了片石头，磨成石刀，把狼皮剥了下来，狼肉用火烤了一遍，徐二狗子找了个树洞，用叶子包住藏好，再把树洞堵住，回去的时候可以带着。

    “多亏你带路了，这两张狼皮，想来值些钱，你拿去吧。”洛言很是认真的说道。

    徐二狗子看着狼皮，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咱残废了，拿着也没用，转头便被人抢了去，还是你拿着吧，能换不少盘缠，若是再回孤庄村，给咱带点粮食就好……”徐二狗子拒绝了，然后再次转头离去。

    听到盘缠，洛言也不再坚持。

    他昨晚硬着头皮吃了一口烤狼肉，结果吐了一地，算下来，进入这个剧本之后，他已经差不多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全靠龙虎气支撑。

    而此时，他的龙虎气已经消耗了一半多，恢复速度更是慢得可怜。

    两张狼皮卖了七百个大钱，这让洛言觉得自己被坑了，自己当刘瑾的时候，记忆中有命人捕捉野兽，送给朱厚照拍马屁，所以大概知道，一张狼皮能换二两银子呢，当然，层层盘剥之下，猎户能到手多少钱，他就不知道了！

    不过没办法，他根本不知道此时狼皮的价格，也不知道卖给谁，又不愿意当街摆摊浪费太多时间，最重要的是，他剥皮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品相不佳，索性有人愿意收，也就卖了。

    洛言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手里分量不轻的一串铜钱。

    对方一开始拿了一沓纸币给他，把洛言气的不轻，忽悠谁呢！

    老子再如何不学无术，也知道古代的纸币大部分都跟擦屁股纸差不多！

    在炫耀了一下肌肉后，对方乖乖的掏出了一大串铜板……

    “乾错元宝？还是乾道元宝？什么玩应？”洛言翻了翻，竟然意外的发现，这一串钱，似乎都是宋朝的……

    刘瑾的记忆里，认识一种叫绍熙元宝的钱币，大概是南宋铸造的，一直到明中期还在用……

    可惜，他也搞不懂为什么。

    毕竟从一个现代人的思维来看，一个统一政权不发型货币，是一件连想都想不到的事。

    然而事实上就是如此，整个元朝历史上，就几乎没发行过正经货币，民间的交易，大多还是用宋朝的钱币。

    平民百姓几乎不需要花钱，到也无所谓。

    但是货币极度稀缺，造成了太多严重问题，曾经元朝试图发型纸币，还获得了一定的成功，但最终结果就是，毫无节制的滥发，使得本就崩溃的金融体系彻底爆炸，堪称毁灭元朝的罪魁祸首之一。

    可惜这些都不是洛言能理解的，从他的视角来看，顶多好奇为什么宋朝的铜钱能用那么久。

    去饭馆吃了四碗面条，五个蒸饼，和两个素小菜，居然就花了五十个大钱。

    味道不好，面粉的质量很差，根本不是小麦粉，粗糙的吃在嘴里有点扎嘴，寡淡如水的汤里甚至没多少盐。

    而且此时没有酵母，自然也就没有馒头，那蒸饼吃在嘴里，一嚼，就仿佛满嘴细碎的沙子，又干又糙，简直难以下咽，必须就着水，才能滑入腹中。

    两个小菜也不知道是什么野菜，吃起来有点苦涩，但还算爽口。

    即便如此，相比孤庄村的那些食物，终究是能入口了。

    又花了二百大钱，弄了身类似僧袍的衣服。

    他的装束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扎眼了，几乎跟裸奔没有太大差异，饶是洛言不觉得自己的穿着有问题，也禁不住被人围观太多次，有些不好意思了。

    再次花了二百大钱买了一把短刀，洛言手上便没多少钱了。

    “现在的问题是，我得怎么进去？直接说我是和尚？人家要是让我现场背诵经文不就穿帮了？”洛言坐在张地主家门口，斜对面的茶摊上，一口一口的喝着苦涩的茶汤，别说，这玩应还挺上头，很像洛言曾经喝过的广东凉茶！

    “哎等会，放牛娃……应该在城外放牛吧？那我纠结混进去干啥！”洛言忽然一拍脑袋，然后找茶博士打听了一番。

    这茶博士能在张地主家门口摆摊，自然跟张府有些关系，虽然不知道朱娃子是哪个，但是张地主家六个放牛娃，大概都在城北的山上放牛。

    洛言打听清楚位置，便动身前往北山。

    城北的山头没多远，十几分钟就到了，然而刚到，洛言又无语了。

    太平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地主也有十来家，放牛的可远不止六个！

    他揪住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给了一个大钱打听之下，更是哭笑不得。

    放牛放羊的牧童，在这片地方大概有五十多人，各管着一头畜生。

    北山就那么大，草皮根本不够五十多头牛羊吃的，所以大家只能往外多走走，而且一个牧童找了块地，其他牧童大多会另找地方，大家放牧的位置都不固定。

    不过一个地主家的牧童，大多会在一片区域内，张地主家的势力不小，因此张地主家的牧童，大多集中在北山一处不太远，相对安全一些的位置。

    看在一个大钱的份上，这孩子把知道的都说了。

    ……………………

    洛言看着眼前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脸色蜡黄，身形瘦弱，牵着一头老黄牛，一脸警惕的看着他。

    “你便是朱娃子？”洛言出声询问道。

    “你是谁？”少年不答反问到。

    “别紧张，我是从孤庄村来的，听说你曾经在孤庄村附近见过一个寺庙？”洛言询问道。

    “是的，不过其他的咱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见到了一座寺庙，村里人都说咱摔晕了，看花了眼，咱自己也不确定。”少年点点头，也算是变相承认了自己就是朱娃子。

    “既然如此，能否带我去找找那座寺庙？”洛言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大钱。

    “只要你带我去找找，这些大钱都是你的！”

    朱娃子顿时眼睛一亮。

    他这种放牛娃，都是签了卖身契的，都是活不下去的穷苦人家孩子，哪怕卖身为奴，也不过是求着主家给口饭吃，给个住处，根本没有什么工钱。

    “咱去不了……”朱娃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眼睛从大钱上挪了开来。

    “且不说咱没法离开，张地主肯定不会放咱走，就说当年的事，咱都已经记不清了，根本无从找起。”朱娃子虽然眼馋那一把大钱，但是更有自知之明。

    “嗯……”洛言沉思片刻，这放牛娃是他手上唯一的线索，必然不能放过。

    不过这小子说的也很明白，他若敢私自离开，立刻会被主家上报官府，到时候被抓到就是死罪，更可能的是被送回主家，生不如死。

    就算跑了，以后衣食无着，也活不了多久。

    自己只是来这个剧本世界的过客，总不能因为一条线索，便害了这孩子性命。

    这倒是有些为难。

    索性，洛言给了朱娃子十个大钱——陪聊就行。

    朱娃子自然非常乐意。

    后世一说起牧童，无论是诗词歌赋，亦或者书画作品，都用牧童表现一种“怡然自得，悠闲淡泊”的童趣。

    仿佛放牛就是往牛背上一躺，吹吹笛子唱唱歌，优哉游哉过一天。

    然而实际上放牧，可不像遛狗那么悠闲。

    比如朱娃子，他每日要带着耕牛干农活，干完了，出来放一放牛，一边割草，一边提防野兽，一边还要捡牛粪。

    牛粪是重要的肥料，还是朱娃子的放牛“指标”——牛粪多表示牛吃得饱，放牧放得好。

    而牛终究是用来下地干活的，放牧，也是让牛歇歇，怕牛累死，而朱娃子一边要看好牛，一边要选好草场让牛吃饱，一边要紧盯着自家的牛粪不被别人捡走，一边还得收割出耕牛干活时喂的草料——回去还得晒干，加少量盐巴和豆子等等，吃的比他都好……

    一头牛比他的命都值钱，那得当祖宗供着，一天到头，根本不得清闲。

    此时只需要把当年的事详细说说，对方若是满意，就能拿到十个大钱，朱娃子自然高兴，知无不言。

    洛言找了块干净点的地方席地而坐，顺便打坐恢复一些龙虎气，就这么听着朱娃子回忆过去。

    ……………………

    凤阳县。

    呼思乐都楞坐在县衙里，县太爷战战兢兢的随侧在旁。

    看着手里刚送到的圣旨，呼思乐都楞面色阴沉。

    他手上的，已经是第二封斥责他的圣旨了，都到凤阳县这小地方来了也没躲掉！

    甚至皇帝还有一封密信，信里对他破口大骂，直言再不拿出点成绩，就要他脑袋！

    呼思乐都楞气的攥紧拳头，却又无可奈何。

    眼下各地都在闹起义，根本弹压不住。

    呼思乐都楞手下的兵将，其中只有一成是自己部族的勇士，也是亲信中的亲信。

    其余的都为汉人士卒。

    所以他不想打仗，也打不了仗！

    但凡遇到点成规模的起义军，他手下的士兵根本无心作战，动辄就是大股逃亡。

    他部族的勇士已经全变成了监兵队，专门斩杀逃兵，但是即便如此，依然没有用处，那些汉人士卒吓破了胆，甚至成建制的投降，乃至兵变！

    得益于此，他管辖的濠洲，在他的努力避战之下，更是乱作一团，到处都是乌烟瘴气的。

    之前带兵前往那鸟不拉屎孤庄村附近，就是以“巡查”之名避祸去了，他这几天专挑没人的地方溜达，结果回到凤阳县，还是没躲过。

    “没办法了，无论如何，也得先给皇帝一个交代，不然再这么拖下去，怕是保不住位置了。”呼思乐都楞恨恨的一砸桌子，吓得县太爷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问你，凤阳县哪里有反贼出没？”呼思乐都楞盯着县太爷问道。

    ……………………

    眼看着天色微微暗下来，大概是金钱打通了朱娃子的任督二脉，回忆起来不少东西，让洛言终究还是有些收获。

    朱娃子小时候，村里发生了旱灾，父母都死了，兄弟姐妹为了活命，各奔东西。

    旱灾之后又来了一场瘟疫，剩下的人又死了很多。

    当时他为了活命，按照偏方去村里附近的树林采药，有一次失足滑下山坡。

    他的记忆到此，之后便是一段空白，之后便是村里活不下去了，这才卖身张地主家。

    中间有很明显的一段失忆，除了记得见到一座寺庙，其余的什么都记得极其模糊，只知道自己稀里糊涂的又走了回去。

    “要是你能去给我指指地方就好了。”洛言皱着眉。

    就凭朱娃子的描述，他能找到地方的概率几乎为零。

    “还是多谢了……”洛言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个剧本中他不需要扮演谁，反而让洛言开始患得患失，有些迷茫。

    “哪里哪里，没帮上大哥的忙，还白白得了十个大钱，这……”朱娃子有些纠结。

    “要不，大哥你把这铜钱收回去吧。”

    洛言不由得有些刮目相看，这个时代，这种生活，十个大钱对于这么一个放牛娃来说，无异于很大一笔钱了，他竟然舍得？

    “你舍得把钱还我？”

    “不舍得，不过咱朱重八是个讲义气的，咱说的消息，对你没用，咱也看出来了，因此这钱咱不能收……”

    洛言没搞清楚这玩应跟义气有什么逻辑关系，他正准备让朱娃子把钱收好，忽然愣了一下。

    “等会儿？你叫啥？”

    “朱重八啊！”朱娃子有点莫名其妙。

    “这是安徽凤阳？家里排行老八？”洛言试探着问道。

    朱重八点点头。

    这特喵的上哪说理去啊！哈哈哈哈哈！

    洛言可是知道明太祖朱元璋，原名朱重八，朱兴宗，祖籍便是安徽凤阳！这可都是在明朝当太监要学的！

    可惜只学到这里，没有提到孤庄村，也没提到太平乡，不然他早就察觉了！

    “嗯，钱你收着吧，贫僧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施主不要不识好歹！”洛言微微一笑。

    “贫僧？”朱重八皱着眉，立刻往后退了几步！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嘛，我刚刚才入佛门，嗯，施主不妨亲自陪我去故地重游一番？”洛言笑眯眯的，让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额，大哥，咱不是说了么，没法……”

    朱重八话音未落，只见洛言忽然一步跨出，右手高抬，然后势若雷霆的一拳砸在身边的老黄牛头上！

    这一拳耗费了洛言二分龙虎气！比昨晚打老狼耗费的还多！

    那老黄牛哪里扛得住这一击重拳，双目赤红，溢出鲜血，哀鸣一声便倒在地上，抽搐几下，旋即不再动弹！

    “现在牛也没了，施主应该有空了吧！”洛言只觉得豁然开朗。

    哼，朱厚照你个混蛋玩意，亏的老子给你出谋划策，哄你开心，到头来问都没问一句就把哥给剐了！

    哥现在坑你祖宗！

    洛言心里得意万分，顺带偷偷把疼得不得了的右手藏到身后——牛脑袋真特喵的硬啊。

    “………………”朱重八彻底傻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之前还好好的一大哥，忽然就跟犯病了似的，更可怕的是，对方竟然一拳打死了一头牛！

    “施主啊，这都是因果啊！”洛言拍了拍吓得不敢动弹的“明太祖”，心里别提多爽了。

    若是个普通的放牛娃，无缘无故的，强行把人带走，恐怕会害了这小伙子的性命。

    但是此刻知道了这小子身份，他还怕什么啊？

    他在【笑傲江湖】里那么大一番折腾，结果整个世界几乎没有改变，绕了一圈，又走向了各自的终点。

    那他现在就更不用担心什么了！

    眼前这黑了吧唧的小子可是未来的明太祖朱元璋！

    都这么大了还在这放什么牛，赶紧去造反啊！

    洛言觉得自己无论怎么折腾，恐怕这位的命数都不会有什么变动！

    只要不现在动手打死……

    哎？话说现在动手打死他会有什么后果？会不会改变这个世界的未来，获得一大笔神眷点？

    洛言摇摇头，压下了某些奇怪的想法。

    他终究还是不可能为了一己私利，去伤害一个无辜之人。

    至于朱元璋，等他离开之前，赚一笔钱送给他，也足够他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