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门总舵主打穿清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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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比拳争水

    “食嘢啦——肠粉、叉烧包、艇仔粥啦——”卖早餐的货郎驾着双桨小舢板吆喝从晨雾中穿过。一声声仿佛唱粤剧一般的吆喝声带着油烟味儿飘荡在晨风之中。

    李春初抬头望过去,却不知怎地,晨雾被江风一吹,如美人被撩开了面纱一样,本来还很是安静的拾翠洲就突然醒了过来

    眼前的一切像是长时间发高烧所引发的那些刺眼光芒幻影忽然间涌上来一样,悬挂在丰太商行前四根大旗杆上的四面花花绿绿的旗帜,是英吉利、法兰西、尼德兰、阿美利加四个红毛洋夷国家的国旗猛然就飘拂了起来。

    靠近岸边,是一艘挨着一艘排成长长横列的华丽的花艇。它们并列成一条条满是奢靡和幽香的街道,甚至比城里或城郊的许多街道还要宽些。

    花艇的上盖都是巧手雕刻,玲珑剔透的木雕,雕刻着花鸟人物戏曲故事,装着一小块一小块拼接的五彩斑斓玻璃窗,窗棂却是油漆描金。

    艇内不时传出各色弹奏古琴或琵琶的丝竹音乐的声音。

    “洋船争出是官商,十字门开向二洋。五丝八丝广缎好,银钱堆满十三行。”老人笑吟吟却带着说不出的一点厌恶轻轻地吟诵着。

    “道长,这就是十三行啊!”老人有点怅然地说着。“看上去金山银海,看上去花团锦簇,看上去烈火烹油!那些洋行番鬼云集,那些行商走舸来往,日日鸣钟列鼎,天天奢侈靡费,是金山珠海,天子南库。可是从乾隆爷到现在的咸丰爷,这十三行得来的银子却是保不住一座广州城!”

    李春初正想说话,却见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青年提着一大桶水走了过来,在晨风中,微黑的皮肤上闪亮着晶莹的汗珠,正在朝老人招呼着:“阿公(爷爷),学士泉的泉水拎咗桶来,俾(给)你慢慢饮。”

    老人爱怜地掏出一方手帕,给青年擦了擦头上的汗,说:“当儒,攰唔攰(累不累)啊?”然后说:“快点见过李道长!”

    那青年规规矩矩地对着李春初行了长揖礼,李春初忙道:“不敢当。”便伸手去扶,他双手刚托住青年的手腕,却觉得青年正在用力拜下去,不觉手上劲力向上一吐,便将那青年硬生生托住,竟是拜不下去。

    青年脸色一变,道:“道长好气力!”

    老人却是笑道:“你估你学咗两手三脚猫功夫,食过两晚夜粥就得啊!李道长系半仙来噶!龙虎山授嘅仙官,你一个凡夫俗子点会得呀!”

    老人叽叽咕咕的广州粤语,听得李春初满头雾水。

    青年人忙双膝跪倒,抱拳说道:“小子莫当儒,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仙人道长,请道长恕罪!”

    李春初有点哭笑不得,将莫当儒扶起来道:“莫要行此大礼!不过贫道见你似乎习练过武功,似是颇有根底。”

    莫当儒红着脸道:“小子习练的是我莫氏族人自家的‘六度阴阳掌’,不过是家传的把式,算不上什么?”

    李春初是武术大家,听得这是一门没听说过的拳术,不禁大为好奇,道:“哦!可否与贫道讲讲你家的‘六度阴阳掌’?”

    莫当儒扭头看了看老人,见老人点头含笑,便鼓起勇气道:“我莫家先祖福田公避难到了惠州府沥林镇伙岗村,生硕士、达士二公,达士公曾学艺于少林寺慧真禅师,技成后返回火岗村,组民团保境安民,举梅州乡进士。这门武功皆是族人相传,不传别姓,所以又被人称为‘莫家拳’。”

    “传拳的族兄说这拳法有步法灵活,手法紧密,攻防结合,拳势勇猛,刚劲有力,是所谓拳行如虎势,脚踢似龙威。只是小子没练到家,使不得到这等本事!”

    李春初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这是你莫家秘传的自家拳术,那贫道却是不好说什么观看之类的话了。只是拳术武功一道,只是技击而已,无论如何精强,皆需用于保卫自身,护卫桑梓,切不可争强斗胜,那便是违了拳术传法之人的初衷。”

    按照武林规矩,这种秘传家族的武功都是不会在外人面前演练,所以李春初并没有强求一窥虚实。而且这拳法出自于南少林一脉,虽是秘传武功,但对于李春初这等武术大行家而言也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他正要告辞而去。忽然又有几个青年呼哧呼哧地从远处奔跑而来,一路上大呼小叫地喊:“当儒,当儒,不好了,你快去帮手。”

    坐在这里品茶看江景的人都侧目看向这几个青年。

    这几个青年一个个都跑得满头热汗,盘在头上的辫子都跑散了,在身后一颠一颠地跳跃着。

    “出咗咩事?”莫当儒问道。

    “大件事咯!为咗争水,同隔离村打起身了。你快啲返去睇下喇。”一个青年叽叽咕咕大声说。

    这下,几个老人都吓得站起来,都去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争水?”李春初觉得奇怪,这广州城濒临大海,水网纵横,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缺水的地方,怎么会为了争水搞到两个村子斗殴?

    “道长!你莫要看这广州处处是水,却是缺水得紧。只因广州靠海,井水多是咸苦难以饮用灌溉,除了山上泉水和一些地方的井水,都是没法用。”老人叹了口气道:“年年咸潮,便是明证,虽说如今多有可以勉强饮用之水,其实也还是咸苦居多。不若道长与老朽一起回村一看。”

    李春初点头,便一路随着他们一行人去往村中。

    其实村子离拾翠洲还是有些路程,是荔枝湾涌的一个不算大的村。只见乱哄哄数百人在那里拿着锄头棍棒胡乱在空中乱打,有几个头破血流的村民正躺在地上胡乱哼叫。

    “佢地班契弟,把水闸关咗,我哋点么帮啲禾苗淋水呀!”老人似乎是有身份的人,所以他一到来,这些乡民就围着老人叫嚷诉苦。

    老人嗯了一声,没有说话,而是分开人群走向躺在水闸旁的几个头破血流的乡民。这些乡民一个个衣衫褴褛,滚得一身泥土,加上脸上身上的鲜血,看起来都十分凄惨。

    其实这些乡民也不算是负伤很重,只是被殴打得破皮流血,脏污满身,加上震天的嚎哭,控诉,倒是颇具可怜模样。

    对面也走出来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汉子,见到老人,却是拱了拱手,用官话道:“莫公,你是秀才公,这般场面却是如何才好?”

    在明清时期,一个有功名的秀才,不论贫富,在当时全国大多数人都是文盲的情况下,都是有社会地位的读书人,一般而言,乡村里出现大事小情,多是本乡本土的秀才出面进行调解谈判来解决事端,实在不行才去官府。

    莫老人咳了一声,道:“黄爷,贵村与我村相邻共水,官府定过乡约,缺水之时,这河涌之水须得放水与我村耕种饮用,你村之人私自关闭水闸,断我水源,引起争执,还又打伤我村之人,便是去番禺县里打官司也须是贵村的不是!”

    中年汉子黄爷蹙起眉头,道:“贵村的莫二狗私自挖渠引水,才引起关水闸之举,说起来却是贵村的不是。”

    莫老人淡淡地说:“莫二狗挖渠引水是因为贵村在上游以水车汲水,导致到我村已是水量稀少,不得不出此下策。贵村地处上游,水量本就较我村更易得,却以水车汲取多水,如此而为,使得我村水量稀少,灌溉不得,难道真是要让我村乡民沦为饥渴之鬼?”

    中年汉子黄爷道:“我村田地较贵村为多,自然需要水量更多,用水车汲取只是减少人工气力,并无不妥,至于贵村水量稀少,只能怪老天爷给贵我两村的淡水溪流太少,顾得一处便顾不得另一处。”

    莫老人勃然变色道:“你麦村人如此说话却是想要混赖了不成?何况你村乡民打伤我村之人,便是告到番禺县、广州府里你也是打不赢这官司的!”

    他这话一说,身后那些乡民便又重新轰轰隆隆地罗唣了起来,各自拿了锄头钉耙镰刀斧头便要再行冲突。

    中年汉子黄爷道:“莫老秀才,既然大家讲不拢,却是要手底下见真章。但是这么多人打起来,损伤都是大的,把官府引来更是不好,还要给讲和头的常例钱。不如你我两村赌赛一回,也不必惊动官府,若是贵村赢了,我村每日匀出一百桶水给贵村,若是贵村输了,须得堵塞引水渠,我村每日放水两次,每次一个时辰,按官府勒石规定给水贵村。如何?”

    莫老人沉吟了一下道:“如何赌赛?什么规矩?”

    中年汉子黄爷道:“我知道贵村练武打功夫的人不少,又多是年轻人,脾气急,容易起来打斗,我村也有些打功夫的打仔,就让他们摆个擂台打三场,三局两胜。一个时辰之后就在戏台那里打。打下戏台、倒地不起就算输。如何?”

    莫老人冷着脸道:“我回去商量一下。”

    莫老人回来向村民们一讲,那些后生一个个跃跃欲试。很快就选了三个精壮的汉子出来,莫当儒也是其中之一,看来,这孩子的武功在后生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一个。

    李春初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在这里观看。

    唯一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广州这里居然还有靠武功打擂这种形式解决纷争的方式。不过,总比大规模械斗要好得多,至少不会死很多人。

    只是在他眼里,总是不断晃动着早晨在珠江边上看到的那排列的画舫,参天丛林般的桅杆以及莫老人说的金山银海,天子南库。而不远的地方却是要为那些最是普通不过的水而打生打死。

    大清,朝廷,他们所谓的盛世,所谓的繁华,其实就是无数哀哀民众的血泪堆积出来,这样大清,这样的朝廷,就该被推翻!

    所谓的戏台其实就是一个大竹棚下的石头土台子,看上去很是简陋。

    不过作为一个村子里面能有如此大的地方搭起这么大一个戏台也算是很不容易了。

    第一个上台的也是个莫家的后生,长得很是高大,长期劳作显出一身结实的腱子肉,灰扑扑的短打,蓝色的土布长裤,用布条拧成的腰带束住腰身,显得整个人很是魁梧精壮。他在台下,短短三步一个助跑,就跃上了戏台站在挂着“出将”帘子的那一方。

    李春初眼睛一亮,捋胡子的手停在了胡子上,仔细观看这场擂台比武。想不到这小小的村落里面居然还有如此人才。在他的眼里,那后生的武功如何虽不必论,但是这个体格绝对是练武的好材料,不过李春初也知道这后生的武功已经练废了,不可能达到武道高手的境界,只能算是强身健体而已。

    毕竟练出一个武林高手绝对不是一件容易事。

    除了本身身体条件,还要营养补充,打熬筋骨,洗练身体,勤学苦练,名师教导,这些条件缺一不可,不然怎么说穷文富武呢!

    学文,只要家庭条件基本许可,孩子聪明颖悟,自己努力学习就有机会学出好成绩来,而练武的投入则大得多,家庭条件稍微欠缺一点都不行,要不就是收徒弟的师父家大业大,供养得起这么一个练武的孩子,光靠勤学苦练,身体条件,最多也就是个强身健体,力量反应比常人略强一些罢了,成为技击高手却是不可得。

    想当年李春初也是家中是当地开药铺,算得上当地富户,才能够拜师云南太华寺玄照禅师及崇州九龙寺的圣灯禅师两位武林高手学得少林无影腿、罗汉拳和口吹神针的绝技,跻身于武林高手行列,后来遇到了天地会总舵主陈鉴,受他推荐拜在峨眉派白云真人门下,修习峨眉武术,五花八叶的各门功夫,峨眉通臂拳、猿公剑法、临济气功、峨眉枪法都练得十分精通,所以才在江湖中得了个“四川大侠”的绰号。

    当然,没有人知道他内外家的心法桩功是来自于宿慧,根底厚实,所以各门各派的武功绝技在他眼里大多是一学就会,一会就精,甚至青出于蓝。所以如今都已经是超越化劲宗师,直趋抱丹的顶尖境界。不在武道大宗师之下。

    只见戏台上两个精壮的后生已经开始摆开了起手式。

    莫家的后生起手方式是南拳一脉的常见起手式,但出手却是刚健狠辣,掌法比拳式多,看得出,创出这拳法的人确实是战乱之中与人拚斗所得出的武功,而不是那种养生练气锻炼体魄的功夫。而麦村的后生使得却是常见的少林罗汉拳。

    罗汉拳对于李春初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的拳法,当年他在练这拳法的时候不知花了多少个日月习练,几乎是闭着眼都能使得出来的功夫。

    少林罗汉拳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讲究以上破下,以下破上,指右打左,声东击西,虚实不定,快速多变。以李春初的武学造诣,自然知道,一字马一片身是罗汉拳独特的攻守方法,即无论进攻还是防守,都是以自己的侧身对准对手的正中,前手似弓,随机应变以寸劲或防或攻;后手相随,或上或下,守中护肋。南派武术诸多拳法不少都使从这少林罗汉拳中衍生变化出来的。

    只是这两个后生打得让他有点惨不忍睹的王八拳感觉。

    正当他想摇头叹息的时候,麦村的后生一个冲拳砸在莫家后生的鼻子上,而莫家后生却是回手一个摆拳,打在麦村后生的头上,麦村后生被这一拳打得头脑昏沉,摇摇晃晃站立不住,左摇右摆了一阵,便倒在地上。几个麦村的年轻人赶忙翻过拉起的阻隔绳子,将那麦村的后生抬了下去。

    第一战,莫家后生虽然是鼻血长流,竟是赢了。那后生得意洋洋地挥了挥手,朝台下一抱拳,就跳下了戏台。

    麦村的那个中年人脸色却是如阴云密布,甚是不好看。

    这时候,麦村那里走了一个身穿白色绸子衣服,腰系宽皮腰带的壮年汉子上来。这一方的人却都哗然了。

    李春初仔细一听,却原来麦村这里派出的这个白衣汉子是他们聘请的一个教授武功的教头,据说还是有武秀才功名的,名叫司徒亮。

    这边那些乡民便鼓噪:“佢唔系你嘚村嘅人,佢系外人,点可以参加比武啊!”

    中年汉子黄爷见这边鼓噪得厉害,便站上戏台大喊道:“司徒师傅啱啱同我嘚村嘅麦六妹订咗婚,系我嘚村嘅女婿,当然可以啦——”

    下面那些乡民在那里一齐大喊:“赖猫(耍赖),做马(作弊)。赖猫,做马——”

    李春初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里本来要登场比武的是莫当儒,但是莫当儒见得这个司徒亮却是有些怯了。

    李春初走入人群挤到莫当儒身边,道:“莫要怕,我教你一招,你就用这招打他便是,包你赢。”

    莫当儒有些懵,道长还会武功,一招就能打赢武秀才?

    李春初这么一讲,他旁边的那些青年都来了兴趣,更怕这出奇制胜的功夫外传被对方看见,就一个个背过身去围成一个圈子挡住麦村人的视线,等这道长教莫当儒神奇的招式。

    李春初其实早就看出,这莫家拳的招式实战极强,若是练到家了,单单是比拼拳术,未必就会输给一个武秀才。可是这莫当儒的莫家拳练到什么火候他却是不知道,若是比那刚才的莫家后生强得有限,对付一个天天练武的练家子可就是孔夫子搬家——全是书(输)了!

    所以李春初便灵机一动,他看刚刚的麦村后生用少林罗汉拳,想必这武秀才也是少林罗汉拳的好手,而他自己对罗汉拳实在是太了解了。

    可是,无论哪一门派的拳术也都不是无懈可击的。最重要的是,比武,比武的是人,而不是门派拳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