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好戏一出
船头已是有人写了大大的水牌挂了出去。
今夜的这一出戏是“三气周瑜”。其中的重头折子戏就是“芦花荡”。李文茂演的张飞是这里面最吸睛的角色。
锵锵锵锵,哐——
但听得锣鼓响亮,李文茂演的张飞张开着双手,搭着两名手下亮相,像担着担挑一样出场。
“鬼担担。”陈掌柜喝了声彩道:“李文茂不愧是粤剧名角,这个身形,这个架势,就没几个人比得上!”
李春初捋了捋胡子,心说,这个李文茂倒真是铜筋铁骨的好身板,治病不过短短一个多时辰就上台演戏,别的不说,这一身几十斤重的戏服加上头面,也难为他施展起来竟是丝毫不吃力。
但听得戏台上李文茂念白:头戴草帽渔翁装,豹头环眼气轩昂,胯下一匹乌骓马,丈八蛇矛世无双。
李春初勉强也算听懂了这粤语念白,但是心中反是觉得李文茂不愧是一条好汉,念白之声洪亮威猛,虽然人在空旷的河面戏船之上,却是能将这念白清清楚楚地传入到每一个看戏的人的耳中。
这是多大的肺活量?这是多深厚的功底?
然后见得台上张飞与武生装扮的周瑜在叮叮当当地对打,还真别说,比起许多戏打得的确好看。
在陈掌柜看起来不过是打的热闹,动作花俏。而在李春初看来,却是步伐轻灵却十分扎实,上身摆动,下盘却是极其稳健。而且二人对打用的兵器却是除了不开锋,都是真家伙,打起来,硬桥硬马。
尤其是二人对打的招术都是南少林六点半棍法的套路变化。虽然是表演,但若拿出去,却也是可以打人的真功夫!
李春初也禁不住喊了一声“好——”
一旁的陈掌柜也是一边鼓掌一边道:“这个就是我粤地锣鼓大戏的‘打真军’,打得好看,也是真武功对打,精彩的紧!”
只见戏台上的周瑜被张飞打落马下,被张飞一通羞辱,气得一张只是敷了薄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
李春初不禁问道:“这周瑜脸怎会忽红忽青,是什么回事?”
陈掌柜笑道:“仙长不知,这个就是锣鼓大戏的变面,要用气功将脸色变来变去,看得过瘾,等一下就是吐真血了!”
李春初不禁一惊,道:“难道还要逼得人真个儿吐血不成?”
陈掌柜道:“仙长莫惊,这是这些演戏的老板们事前将红色的水饮落个肚中,到这个时候便用气功裹住从肚里吐出来,宛如真血一般。你看你看——”
话音方落,李春初见那演周瑜的演员,双手捧腹,装得极是痛苦的样子,一口,两口,三口,但见得红色的血雾喷吐而出,直落舞台下面,而周瑜的一身白色戏服,也被染得前胸红彤彤一片。
“好!好!好!”围观大戏的那些伍家的人都站起来拼命鼓掌喝彩。
一时间连李春初也看得目瞪口呆,挑着大拇指道:“果然好!”
说实在的,李春初无论是哪一辈子都不曾看过这等的戏曲表演,果然这时候的演艺明星演戏比起一百多年后还真是卖力得多!
看罢了三气周瑜这一出戏后,李春初也觉得实在是大饱眼福,趁着中间换戏的间歇,便和陈掌柜又回到了红船之上。
见李文茂正重新在上妆,便也不去打搅。
蓦然见一艘小艇驶了过来靠船停下,只见船上走下来两个金发碧眼,穿着燕尾服的洋人。这两个洋人身量甚高,加上高高的直筒礼帽更显得有顶着船舱的感觉。
船上的人都停下手,定定地看着这两个洋人。
这两个洋人被瞧得有些不太好意思,不过他们也努力鼓起微笑来。这两个洋人拿着一个很大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箱子和三脚支架,另一个拿着一个亮闪闪的好像银色的锅也似的物事。
李春初也看得有有些愣神。
好半天,他才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这不是照相机却又是什么?
一个洋人用蹩脚的粤语说了些什么,倒是整船的人都听不懂他的话。
“真正係鸡同鸭讲咯!”陈掌柜咕哝了一句。他却是分开众人走上前去,开口居然是流利的法语。
那个洋人便笑了起来,过去叽里咕噜朝陈掌柜比比划划说了一大串,李春初耳朵尖,却是只颠来倒去最多的一个词便是:raphier。
陈掌柜点了点头,转过身冲船上的戏班演员道:“各位老板!这两个是法兰西国的人,他们拿了的东西叫raphier,就是可以把人、景色、东西都画进去变成画的东西,想给各位老板,尤其是刚刚演戏的几位老板画上一画。不知可以吗?”
“却原来是画师啊!怎地不拿笔墨,用个大箱子来画?”凤凰仪的班主走过来问道。眼中满满地疑惑。
李春初想了想便挤上前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却是知道一二此物,与班主分说一下可好?”
“哦,原来是神医李仙长。”班主忙抱拳见礼。“仙长见闻广博,与我等解说,也好让我们长长见识。”
“不敢。”李春初客套了一句道:“此物是为‘照相机’,能清晰摄取此刻人的面容样子,此刻的各种景色物品,待他们用药水冲洗出来,便是栩栩如生。此是一种机器,非我中华有之物也。”
“竟有这般神奇?”班主也是十分好奇。
“那锅子模样的东西叫‘闪光灯’,会于照相时候闪光,只为照相机补充光线所用,切莫被它吓着了才是。”
正说着,那个拿着闪光灯的洋人一个不小心不知怎么弄的那灯蓦然闪了一闪,“嘭”地一声巨响后还冒出一股白烟起来。
只吓得满船的人都叫了起来,那洋人自己也吓了一跳,慌忙倒退几步,却不料脚底拌蒜,也不知踢到什么,竟是从船上跌了下去,“噗通”一声,在水中载沉载浮起来。
虽说这河涌的水不深,但是下面烂泥颇深,那洋人似也不熟水性,竟是站不起来,眼看着就呛了几口水。
李春初看得好笑,却是喝了一声:“休要惊惶!”说罢,一脚将一块木板踢落水中,他一个鹞子翻身,从众人身边跃出,在船帮上轻踢借力,身子便落在那木板之上。
木板向下一沉。李春初轻提一口丹田气,身子再次飞出,掠过那洋人,他伸手一抓,夹头夹脑就拎住了洋人的脖领子,手臂一振,那百十斤的榔槺身子竟然如一个石块一般被扯得飞了起来,落在七八步外的河岸之上。而李春初则反手又是一掌拍在水面的木板之上,整个人在空中居然翻了个筋斗,也落在了河岸上面。
说时迟那时快。许多人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李春初已经是已经连人都拖了上岸来。
那个拿着照相机箱子的洋人也顾不得许多,挎着箱子飞快地通过跳板跑回到小艇之上,扔下箱子就要去对面岸上看自己的同伴。
李春初看了看被河水打湿了的道袍下摆,却是笑了笑,走过去扶起那个洋人,道:“你没事吧?”
“蟹蟹,太蟹蟹你了!”那洋人眼中惊惶未定,却是满口都在用生硬的粤语感谢。
这时候伍家一个子弟和一个通译着急忙慌地奔了过来。
那伍家子弟见李春初一身道袍,忙上前拱手作揖道:“多谢道长救人之德。”
李春初瞥了他一眼,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说罢,掸了掸道袍上的水渍,转身便走。
他刚刚救人心切,却是不想在伍家露了自家行藏,自然不想与伍家的人过多交谈,只好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那伍家子弟还想喊住他,李春初脚底加快,趁着岸上有些混乱,便三步两步闪入了红船乱哄哄的人群当中。
对于李春初来说,李文茂却是更为重要。
凤凰仪戏班里百十个武艺不差的戏子,若是收入进洪门护剑堂下,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不是?
现在来说,这个比伍家和照相机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