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主！堂主！”

    在路明非解决这支异种小队后太清宫的弟子们先是冲向倒在地上的队长。

    在确认队长脱离了生命危险后他们发出了欢呼，崇敬地看着那个望向废墟沉默不语的少年。

    ——当今的九州神通境第一人，太清宫新生代的骄傲，执法堂的王牌，神眷的小樱花：路明非！

    他将双刀收进鞘，转过身向众人点了点头，路明非心里其实有很多烂话想说，但都被他强行止住了。

    上一任堂主在路明非正式加入执法堂曾语重心长地告诉他有朝一日成了前辈要记得对后辈们威严一些，但不是说要有什么风度，而是沉稳的前辈一般更能给后辈们带来安心感。

    只有信赖你的后辈才能对你的命令更快更效率地服从，而这会提高队员的存活率和任务成功率。

    如果真的除了烂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就闭口不言好了，就像你二师兄那样，多做事少说话，从此成为一个合格的师兄！

    “路堂主！你是看到了我们的求援信号赶来的吗？”先前那个灰头土脸的姑娘看着向他们走来的路明非忍不住开口问道。

    她满脸倾慕，甚至带着一些路明非世界中追星少女面对偶像时的狂热。

    路堂主心中嘀咕没必要吧？哥不就帅了点拽了点，至于这么给面子吗，不过被人追捧的感觉确实不错就是了……

    可却没有半点飘飘然，甚至觉得肩头沉甸甸的，那是肩负着大家期待的压力。

    前一任执法堂堂主在赴死前曾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说他最看好的新生代就是自己，因为他从自己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只凶悍至极的猛虎。

    路明非当时还笑这次终于不是狮子，堂主也在笑，俗话说一山容不得二虎，如果有另一头野兽敢于侵占猛虎的领土，那必将引来一场决出山林新王的战争。

    但路明非一定不会是输的那一方，因为输的人会输掉拥有的一切，所以他不会输，只会死在将刀剑插进敌人胸口的过程中。

    谁敢窥伺他的拥有之物，他就要和谁不死不休，失去一切的怪物是亡命之徒，绝无后路可退。

    堂主说路明非是个顽固的孩子，孩子并不富有，甚至很贫穷，因为他试图抓住那些东西不放所以才会变得那么落魄，但也因此谁敢抢走他拥有的那些东西，他就一定会发狂。

    堂主其实不觉得路明非是狮子，他觉得路明非是凶悍到没朋友的老虎，是云海之中孤傲的龙，但唯独不是统领狮群的王。

    因为这个少年的力量一直源自于某种孤独，孤独是他一切悲伤的来源，同样也是所有力量的源头。

    因为孤独所以强大。

    因为强大所以孤独。

    这就是堂主眼中的路明非。

    他说路明非总有一天会成为牛逼的大人物，只是自己看不到那一天了，他让路明非活着，让然后给二师兄道声歉。

    抱歉他要擅离职守了，但路明非已经成为了能独当一面的修行者，所以就让他最宠的师弟也试着稍微挑起一些责任吧。

    在那个威严的中年人死后路明非确实也试着挑起了一些责任，他不停地进行一场又一场的战斗，如同寻死般把自己逼进绝境，仿佛时刻立于悬崖边上，从此再也没有退路。

    直至路明非接任执法堂堂主的位置，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现实生活中很多人没有对他抱有期望，所以他希望不要让修行世界看好自己的人们也变得对他那么失望。

    该他光芒万丈的时候绝不能黯然退场啊，不然小师妹会哭的，路明非也会心疼。

    “是啊，最近返祖异种的数量多了起来，所以我一直在赶赴这些返祖异种出现的地方。”他有些遗憾。

    在路明非成为执法堂堂主后他时常渴望能有一扇能穿越到九州各地的随意门。

    那样就能减少更多的遗憾发生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灾难中幸存下来的同胞说一句“对不起我来迟了”。

    可这世界上没有四次元口袋，就像路明非身边也不存在源静香一样的女孩。

    虽然身边总不缺少胖虎和小夫，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是优秀生出木衫，更多人是没有哆啦A梦陪伴的野比大雄。

    路明非如今直起来的腰是一次又一次的遗憾撑起来的，那压在心口的遗憾过于沉重，甚至将他的孤独和颓废都驱赶到了边缘。

    “路堂主，你现在还要去哪儿，需要我们陪同吗。”队长的眼睛总算可以视物，但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许是之前的嘶吼过于激烈导致的吧。

    “这里是最后一只返祖异种出现的地方，大师兄他找到了打破极北圣域屏障的方法，大夏只能守不能攻的局势结束了。”

    “我现在要赶去最前线，那里已经开始最终的决战了，所有神通境的修士都在赶往那边，你们休整好也来吧。”

    ——反正让他们别去他们也不会听就是了，毕竟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万万同胞的命运都与这场战争的走向息息相关。

    路明非用手帕擦干净染血的手，继续道：“所有返祖异种都在回防极北，这里的异种原本打算也是撤离中州，只是被你们拦住了。”

    “还是路堂主来得及时，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失去了一只手臂的年轻修士看向路明非的眼神中没有嫉妒和羡慕，几乎所有太清宫的弟子都清楚这位神通境第一人是付出怎样代价才达到了如今的境界。

    年轻修士叩心自问，即使他能撑得过那些十死无生的绝境，也未必还能坚持走在修行的道路上，若是继续修行，怕也是远离战场，再不想接触那些让人悲痛欲绝的别离。

    修行者大多独自一人避世修炼，无非就是山下苦难良多，旁观者望而悲切却无改变之力。

    红尘满是劫难，仍有人苦苦不愿上山，甚至从山上走出，就此沉沦。

    路明非看着他丢失的手臂有些走神，突然开口问道：“你是云山峰的弟子吧，我们见过，在一年之前的执法堂新人聚会上。”

    “是啊，那时候路堂主和我一样还是新人呢，我的手臂也都还在。”

    年轻修士笑了起来，用仅剩的那只手指向死透了的蛇人异种：“混战中被它咬断的，要不是几位神通境前辈搭救，现在路堂主已经见不到我了。”

    路明非在心里微微叹息，对这位年轻修士有印象是因为他是难得的炼器奇才，连三师姐都曾提过一句，虽然给出的评价是勉勉强强。

    如果没有这场战争，那么他将是一个万人追捧的炼器宗师，现在他失去了炼器师最重要的手臂，以后再也进行不了精密的调试。

    ——他失去了他本该光明的未来。

    “其实你不用下山的，坐镇后方的炼器师同样对战局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苏小小也在看着他失去的手臂，说的话要比路明非直白的多：“值得吗？”

    年轻修士的表情忽然恍惚了一下，他下意识摸向那空荡荡的衣袖，曾几何时那是他此生最大的骄傲，那是炼器师握锤锻造的基本，是窃取了神明创造权柄的奇迹之手。

    那是他的梦想与未来，是修行者的道之所在，但他已经永远失去了在炼器路上更进一步的资格。

    “我的老师死了。”年轻修士缓缓道：“他是一个炼器宗师，当初带我进太清宫时说过一定会把我培养成炼器一道的大宗师。”

    “一年之前，我大概这辈子也忘不了那天吧，从前线传来战报说我的师傅牺牲了。

    为了阻止异种屠城他抱着炼金炸弹想要冲到军阵里，结果在半路腿就被射断了，和他炼制的炸弹一起被炸得只剩下一堆灰。”

    年轻修士笑了笑：

    “一向古板的臭老头死法居然这么可笑，让我这个当弟子的脸上真没光，和我同批去认领尸体的同袍们好歹还能找到些残留的尸骨，我却只能望着一个空空的大坑发呆。”

    原先因为路明非的到来而变得嘈杂的废墟在此刻又静了下来，每个人都看向了这个面带笑容的年轻炼器师。

    他说自己这个当弟子的因为师傅的死法而感到没面子，可脸上分明满是骄傲，他明明比谁都要自豪、比谁都要悲伤，却若无其事的笑着。

    “那时候我就在想啊，战争到底是什么呢？”年轻修士轻轻说着：“我想不明白，前段时间还因为我炼器不用心抽我板子的师傅就那么走了，连句话都没给我留下。”

    “所以我就加入执法堂了，可他们只让我在后方炼器，我不同意，僵持了很久才将我放下山。”他平静地道：“我和他们说我的师傅战死了，现在该轮到我了。”

    路明非无声地握紧拳头，是啊，战争是什么呢？谁也不清楚，只是因为老师战死了，所以就拿起他留下的武器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当初的小孩子被炼器宗师随手施展的小伎俩哄骗着上了山，崇拜地说以后我也要成为像师傅一样厉害的人！可转眼间那个老头就死在了某个角落，尸骨无存。

    没有遗言，没有遗物，那颗炼金炸弹连同人和储物袋都炸成了灰，仿佛那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存在过的痕迹了，唯一证明他活过的只有那些炼金器具。

    但那条师傅没能走完的路总该有人替他走下去，老师战死了，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自己这个学生了。

    师傅是徒弟的骄傲，那徒弟怎么也不该成为师傅的耻辱不是？无非是从炼器师变成战士，他想要找到那时抱着炼金炸弹送死的师傅，想要明白师傅那会儿的心情。

    所以他义无反顾地走向万人埋骨地。

    “师傅在踏上战场前曾经和我说过，我们享受和平，但也不惧怕战争异种想要再次奴役人类，那就该握紧武器。

    哪怕没有炼金法器，他也会用锻造锤砸破异种的脑袋，死后用灵魂照亮同胞们前进的路。”

    年轻修士道：“起初我不懂，百年前的战争距离我们这个年代太远了，直到我追寻师傅曾走过的路来到山下才明白什么是全力尽出的种族之争。”

    “没人可以置身事外，我也从来不是什么传承火焰的接棒人，我们本来就都是那批点燃火焰的人。”

    想到那些在城里被屠杀殆尽的平民，想到日夜不断同胞的哀嚎，想到怀抱着炼金炸弹饮恨半路的师傅……

    “战争就是这样，人轻，命贱。”

    他如此说着，却忽然猛地攥紧空荡荡的衣袖，狰狞着脸低吼出声：

    “值！怎么不值，只要能杀死这群畜生，就是再赔上一只手都值！”

    ＊

    告别休整养伤的执法堂队伍，路明非和苏小小又开始了他们的进军。

    压下内心的感伤，小女孩拽了拽路明非的衣角，等他疑惑地转过头就甩了甩自己扎成双马尾的长发，神采飞扬地道：

    “我的笨蛋师兄长大了！这些日子真像变了个人似的，连话痨的毛病都改正了，是吃错药啦？”

    路明非叹了口气，吐槽：

    “可别埋汰我了，因为话痨这事我可没少被堂主大叔训，哪能说改就改啊？要真有这种药给我来一打！还不是要成为靠谱的师兄，就只好像现在这样装一装咯。”

    小师妹就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心想笨蛋师兄真的长大了，不知不觉他的腰已经可以挺得这么直了。

    要被学校里那些认识路明非的家伙知道肯定会大吃一惊，直呼衰仔被夺舍了也说不定，毕竟衰仔啥时候这么有过精气神啊？

    即使操着一口白烂话，但路明非依旧没有再透露出那份废狗气质，他真正直起了腰，并且成为了给无数人遮风挡雨的大伞。

    他说他是装出来的，可苏小小觉得不是，她的师兄现在真的很棒很棒了，再说以前也不差啊！

    无非是怂了点贱了点，但狗东西的温柔是装不出来的，那才是苏小小变得有些喜欢他的原因。

    她朝着路明非做了个鬼脸：“所以不要再那么衰啦笨蛋师兄！”

    少女披着月光编织的羽纱，眉眼弯弯满是温柔，蹦蹦跳跳地哼起了歌。

    路明非忽然愣住。

    “真像啊。”他想，就像又回到了那个月亮真亮的夜晚，风轻轻吹，他们轻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