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就这么被四师兄抬着下了山，两人聊了很久九州修行界和异种国度的八卦，从杀胚师兄的隐秘情事再到异种国度曾与复生的旧日神明举族厮杀的铁血之歌，直让衰仔叹为观止。

    路明非正欲和抬了一路轿的驴子师兄再吹个水，却发现他脸色一变，扔下轿子人溜得飞快，衰仔心中顿觉不妙，果然一转头就看到了三师姐那张面无表情的漂亮脸蛋。

    你怎么不去死一死蠢货师兄！你丫每次跑路前就不能把我也带上啊？再不济留下来哪怕分担几秒的火力我都能感动得喊你一声亲哥好伐！

    路明非心里怒喷遇到事儿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四师兄，此时坐在轿子上的腿都在发抖，只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三师姐怎么下山啦？早说啊，早说我就和四师兄一起当轿夫抬着您了……”

    路明非见三师姐脸色不善且沉默不语地盯着自己，赶忙锤了两下腿，“嗖”地跳下轿子，很有自觉地走到三师姐面前。

    “把头低下来。”

    三师姐是特地提前下山等路明非的，小师妹此时被她一个理由就支去折腾钓鱼老头去了，好让她耳根子能清净会儿，然后交代几句话给将要出行的路明非。

    路明非也没求饶，老实得像是被猫妈妈叼住后颈的猫崽，别说挣扎了，连在紧张时候就狂飙烂话的习惯都被迫改正了。

    如果修行世界里有一位是路明非真正的克星，那绝对不是互损的活宝四师兄和酷得像冰的杀胚二师兄，此等手握路明非生死大权的高人非三师姐莫属。

    三师姐没有那种不怒自威的玄乎劲儿，也不是真就一手掌握了师门的执法权，她给路明非的感觉就像是他那漂亮自信到不可一世的亲妈，虽然气质不一样，但总能轻易让衰仔乖乖俯首。

    ——三师姐是能当我母亲的女人口牙！

    路明非偶尔会对自己脑海里冒出的奇思异想使劲“呸”几声，因为有些念头实在太羞耻了！

    “出门之前要注意自己的着装。”

    三师姐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因为路明非和四师弟的耍宝行径而打板子，女人让他低着头，只是为了更方便给路明非整理衣服。

    因修炼功法而像涂了血那样艳丽的长发披散着垂落在路明非面前，散发出丝丝香味，摇曳着，如同风铃，在他心中荡起层层空灵的音乐。

    路明非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件事，刚入门时他被派去下山接人却出了意外，极度窘迫下是三师姐赶到给他解围，撑起场面。

    她其实是个心很软的人，和二师兄一样，觉得看到路明非那张可怜巴巴的脸就忍不住想摸摸他的头，她看不惯路明非总是耷拉着脑袋的没出息样，所以给他出头，盯着他修炼，又变着法给他兜里塞东西。

    “好了。”

    三师姐上下打量着路明非，女子点了点头，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她忽然从自己衣领中抽出由黄金制成的饰品，把它系在少年的衣领上。

    “三师姐，这是？”

    “小时候家里人给的，图个吉利，去吧，我等你回来，别让四师弟等急了。山下我和小小陪不了你，有些事你要自己做主，别给人欺负了。”

    三师姐尤不放心，又叮嘱了几句。

    “你要改一改逆来顺受的性格，山下的世道乱，流亡的人摸不到腰间别着的垮刀就可能成了一具横躺在路边的无名尸骨，人总要坚强才能活得长久。”

    三师姐这么冷艳的美人难得像个婆婆一样絮絮叨叨的，女子那张温婉的脸让衰仔眼眶有些湿润，他很少有这种感觉了，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都会在这个女人面前手足无措。

    就像路明非曾经感叹骄骄傲傲的小天女也会因为父亲的爱而变得乖巧，衰仔被这近在咫尺的爱包围着时表现的不也一样吗？

    蕴藏于细节而无处不在彰显的爱会让人不知如何应对，当然会让缺爱的孩子也手足无措。

    路明非曾沉溺在陈雯雯给予他的温柔之中，但区别于女菩萨那份平等挥洒给众生的净玉瓶雨露，师姐对他的爱是无声的雨，滋养着衰仔那颗干涸的心。

    细雨绵绵并不浩大，却又无处不在。

    路明非对婶婶的训斥避恐不及，是因为她的言语充斥着打压和嫌弃，甚至还夹杂着让他痛苦的些许憎恶，但三师姐在打他板子后会轻柔地抚过他的头发，就连对爱迟钝的衰仔都能隐约察觉到那份不好用言语表达的疼惜。

    伪装而来的爱表现得再真实也只是伪装，遮遮掩掩的爱藏得再严实也仍然是爱，世界上有迟钝的人，有欺骗自己的人，但唯独没有对爱愚笨的人。

    路明非“哦哦”两声，走了一段路后回过头，三师姐果然还在原来的位置盯着他，衰仔心头涌现着强烈不舍，像是头一次离家的孩子，总想转过身再投入家人温暖的怀抱。

    向爱自己的人撒娇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之一了，可路明非记不清那种幸福感，他好久没有再被人那样拥入怀中。

    “快去吧。”

    三师姐朝着他点点头，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还等什么，完成修行再回来！”

    “这就去！这就去！”

    路明非被吓得立刻掉头，怕她又开口驱赶自己就赶忙加快速度奔向那个习惯性甩锅让自己背的四师兄。

    那厮此时正蹲在一颗树后面朝着路明非偷偷摸摸地挥手，头都不敢冒，怂到极点的丑相让路明非心里一阵好骂，这年头不讲义气的师兄都不是合格师兄！一点都不靠谱！

    三师姐看着他仓皇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可那抹淡淡的笑意还未绽开就忽而间消散了。

    直到路明非和四师弟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三师姐才垂下头，酒红色的长发遮住了她的眼睛，也遮住了片刻真情的流露。

    “明非，你究竟还要多久才能长大呢？可有人要等不及了，我们不在了，你又该怎么办呢。”

    她怔怔地望着地面，叹了口气：“这世界对你说了谎，我们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