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可真够一惊一乍的，都说了我会读心术嘛，而且我真是你的弟弟，如假包换哦。”

    路鸣泽歪着头看向路明非，世界在这一刻变幻模样，竹中小屋飞速掠过，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青铜古堡。

    路明非看见有无数双黄金瞳在黑暗中闪烁，祂们奇形怪状，有的像人，有的像人和动物的结合，手握铁锤与器具，攀爬在这座古堡上，又或点燃篝火，成为庞大城堡的一部分。

    世界变了一个模样，可唯一不变的却是三师姐，女人依旧还在跳着那支祭舞，只是多了一个古朴的青铜面具，穿着朴素又神圣的礼服，风随她而动，在殿堂的中心舞蹈着，古老孤独，仿佛持续了万年那么久。

    路明非又看到了那个自称路鸣泽的小男孩，他倚靠在破旧不堪的王座旁，伸出手轻轻推了推，那个王座便如同积木一样倒塌下来，还颇为惋惜地道：“做的好绝，杀了旧王还毁了王的位置，难怪这个世界会发疯。”

    路明非因为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他左右顾盼，像是个惊慌失措的孩子，于是强装镇定：“什么读心术，我可不信！当我没看过家庭教师reborn啊！那是杀手婴儿吓唬主角的，读心术只是一种察言观色的伎俩，骗不了我的。”

    “家庭教师reborn？那可是很老的漫画了，好吧，我承认我没有用读心术。”路鸣泽耸了耸肩：“不过哥哥你和笨蛋阿纲一样，心里的想法都写在脸上啦，就连你平时做什么梦我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哦。”

    “你这家伙根本就是变态跟踪狂吧……”路明非叹了口气：“小朋友，你回家找妈妈行不行？我不是你哥哥，我要睡觉了，熬夜会使皮肤不好的，再说我还在青春期，万一熬夜长不高了怎么办？”

    “身高可不重要，就是一岁的孩童站在至尊的位置上也会比世界高一个头。”路鸣泽蹲在地下尝试修复破碎的王座，若有所指地道：“等我把它拼起来，哥哥你再坐上去，这世界就没有东西比你更高了。”

    路明非拿他没办法就一起蹲在了地上去捡碎块，一边递给他一边说：“三师姐是咋回事？我喊她她也不理我，是看不见我们吗？”

    “因为我玩了点儿小把戏，这里的师姐严格来说还不算是你师姐，哥哥你很在乎她吗？”路鸣泽有些意外路明非会来帮自己。

    “在乎啊，虽然三师姐总是打我板子，但她对我很好，喜欢突然从后面捏我的肩膀，那时候我会觉得她有点重，但我不敢说。”

    路明非道：“你为什么喊我哥哥，我不认识你，我确实有个叫路鸣泽的弟弟，但就像你说的，那是个正方形的胖战士。”

    “因为你就是我的哥哥，你不记得我是因为我把关于我的事从你的记忆中抹去了，记住我对现在的你来说不是件好事。”路鸣泽轻声说：“梦醒之后你还是会忘记我……本来是这样，但现在不会了，因为我要陪着你了。”

    “陪着我？不能是形影不离那种吧，如果是美少女我倒是能接受，黑丝小男孩还是算了。”路明非撇撇嘴，他的癖好很正常的。

    “要我女装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哦，但就像哥哥说的，黑丝小男孩还是算了，所以我帮你准备了几个好看的美少女，都是不同类型呢！

    有巫女服有大长腿、三无妞儿你懂吧？外表冰山内心却和快喷发的火山一样火热，性感女忍者也有哦！连我看了都觉得妩媚呢，还有商业女强人！不过人有点唠叨，但哥哥你肯定喜欢……”

    我看你才唠叨吧！路明非看着小男孩绘声绘色地描述那些美少女，生怕自己的口水流下来就赶紧用衣袖擦了擦。

    不过他这副模样倒真有了一些魔鬼来蛊惑凡人的感觉，不会真是个小魔鬼吧？路明非曾经看过关于浮士德的故事，可惜现在回不去了，不然他肯定会在文学社好好研究研究。

    “不过也不全是白送的，还是要哥哥你自己去攻略，我只负责提供妹子的联系方式哦，怎么泡到手就看哥哥你的本事了。”

    小魔鬼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这世界可不存在什么作弊密码能盗来别人的爱，要先用你的爱去征服她们，女孩大多都是感性可爱的，但我看好你呀哥哥！这一次我还赌你赢！”

    “怎么一副好像以前就拿我赌过的口气啊？别把别人的感情当好戏看热闹，我可比你年长，没大没小……”

    路明非小声嘟囔，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要这么固执喊他哥哥，但既然是弟弟就要有弟弟的样子，路明非可不惯着他。

    “真是严格啊哥哥。”路鸣泽不再去拼已经彻底破碎的王座了，他接过路明非递来的碎片，随手一抛，扔到了角落里。

    “什么破玩意，也配让我哥哥坐！”小男孩可爱的小脸忽然狰狞起来，路明非被吓了一跳，连退好几步，吐槽果然地狱里的魔鬼都是精分的，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要送你的是属于我们自己的王座！”路鸣泽一脚将碎片踩成碎末，张狂地大笑：“旧王留下的一切都该被踏成粉碎！我们要用祂的尸骨建成新的王座！”

    “世界？哼。”

    小魔鬼转过头看向路明非，黄金瞳中流淌着实质的悲伤和愤怒，他说道：“这个世界会成为哥哥你迈上王座的阶，九州是牧院？以天地为鼎又如何，在我们面前所有人都不过是添进丹炉的柴，只有我们才是伟大的。”

    “哥哥，世界是我们共有的，谁也夺不走……新王也好，旧王也好，谁都不行，我们想要的东西就一定是我们的。”

    小男孩不再看向路明非，他朝着那支从上古开始至今仍未停歇的祭舞鼓了鼓掌，面露悲哀和讥讽：“值得吗？失去君王的大祭司守着空无一人的王座，和虚无抗衡万万年，谁也不会来找你，你等的那个人早就死在过去了。”

    “当初何不一起死去呢？是担心祂回来之后找不到你而感到寂寞吗，真是愚蠢的家伙，活该当个留守在死去世界的孤魂野鬼。”

    他讥笑着，脸上却又有着挥之不去的哀伤，好像魔鬼也在难过，宫殿在刹那间腐朽，定格的世界又一次运转起来，路明非来不及做些什么就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木屋之中。

    路明非看向窗外，三师姐已经停下舞蹈，女人披着月光凝成的羽纱踏着风步入湖中，那是仿佛与生俱来的孤独，安静得让人发疯。

    悲伤和孤独如满溢的水向外蔓延，路明非没由来感到心口在疼痛，而后脑袋忽然一阵发晕，再看东西像是蒙了一层雾。

    路明非被迫揉了揉眼睛，再望向外面时发现之前正走进湖中心的三师姐已经消失不见了，竹林里不久前回荡的铃声也仿佛只是幻觉，余留下来的只有阵阵呼啸的风声。

    路明非有些分不清他刚刚看到的到底是那个自称路鸣泽的小魔鬼制造的幻境还是三师姐真的穿着礼服跳着古老的祭舞，现实总是这样，过去发生的一切会像夜晚时做过的梦，让人抓不住踪迹。

    衰仔回头看了看在睡梦中砸吧嘴的苏小小，给她掖了掖被子，继续躺在地上，这次他很快就睡着了，也没有再做奇怪的梦。

    路鸣泽这个名字在路明非的脑海中被打了很多问号，他真心不明白为啥自称魔鬼的小男孩要顶用他那个正方形堂弟的名字……难道他真叫路鸣泽？那也太狗血了吧！

    他这么想着，睡着了。

    ＊

    “不要不要不要！我就是要和路师兄一起去修行！为什么出去玩带他不带我！四师兄你这是偏心！”

    在吃早餐的时候四师兄叹息着说要带路明非下山游历几天时间，衰仔心想可真够勉强你的，满张脸都挤满“麻烦”两个字也挺不容易，要不要把嫌弃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啊？

    “明非跟着老四下山的这几天由我来带你，晚上也可以住在我的房间里。”

    三师姐用勺子小口喝着粥，以极平淡的态度就压制了撒泼放赖的苏小小：“这次不是你四师兄偏心，是我的主意。”

    苏小小“啊”了一声，委屈屈地去拽三师姐的衣角，在她耳边软言细语——小师妹总是能在多副面孔之间熟练地相互转换，却又古灵精怪的惹人疼爱，所以才这么讨大家喜欢。

    可三师姐这次不吃她的娇柔攻势，坚决地摇头，让她别去打扰路明非接下来的修行。

    苏小小见三师姐说的这么严重只好憋着不去发脾气，师门里也只有三师姐才能这么安抚如此骄傲的小烈马。

    “带着我去山下修行？这也是大师兄计划中的一环吗。”路明非吃得满嘴是油，伸手就要往四师兄衣服上蹭，把后者气得眉毛都要竖上天了。

    “当然是我的主意，虽然是大师兄要求的……反正就是教你点基础知识，看你悟性怎么样，能不能自己入门。”

    吃饱喝足的四师兄躲开路明非的咸猪手，蹲在石头上从湖里捞出一片柳叶叼在嘴里，坏笑起来：“趁现在快讨好我，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四师兄你这是什么话，师弟我和你情同手足，怎么能用讨好这个词呢？”

    路明非义正言辞地说着，连忙跑到四师兄身后去给他捏肩膀，神棍打扮的男人眼睛一瞪，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哀嚎道：“路明非！你又没洗手就来摸老子衣服！”

    气急败坏的四师兄一脚就把路明非踢进了湖里，衰仔水性好，冒出半个头朝着他不好意思地嘿嘿发笑，但那张嘲讽脸怎么看怎么欠揍，气得四师兄从地上捡起石子作势就要扔他。

    “二师兄、三师姐，你们真的放心让这两货结伴下山吗？”苏小小不忍直视他们这副蠢样，发现同样移开目光的还有她的三师姐。

    “时间到了我就把他们都带上来，如果考核不过关，我会代替师傅教训他们。”

    二师兄毫无感情的语气总是显得杀气腾腾，让苏小小现在就情不自禁开始可怜起她的那两位不靠谱师兄了。

    路明非和四师兄没注意到二师兄说了什么，以大神通者的本事再小的声音也逃不过他的耳朵，只是他们都会刻意在这片竹林里当一个凡人——除了下雨的时候，那时候看只有路明非一个人淋湿衣服是大家共同的乐趣。

    路明非也不知道除了师傅和四师兄外这么正经的兄长姐姐为什么会觉醒这种恶趣味，他有次就顺嘴问出了口，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

    二师兄说很喜欢第一次见到路明非在雨中的表情，仿佛看到自家师弟除了衰仔之外的另一面，他的表情在雨落的瞬间变得冷硬，如同蛰伏的野兽，刹那间的狰狞让四师兄直呼看到了年轻时镜子里的自己。

    路明非觉得师兄们说的都有些夸张了，四师兄更是有故意抬高自己的嫌疑，后来他就不再会在雨中暴露出某些被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情绪了，但大家还是会在下雨的时候聚在一起分析路明非当时脸上的表情。

    “师弟啊，你的眼中有一只狮子。”

    四师兄笑着调侃他，路明非则翻了个白眼：“我看是了无生趣的狮子眼里有个衰仔吧！少笑话我，师兄你也好不到哪去！”

    他们师兄弟之间时常勾肩搭背，四师兄不止一次说看到路明非有亲切感，他偶尔自嘲自己是一条败狗，每天都靠着酒和炼金术续命，修行者一心求道，而道路已断的他早就是行尸走肉了。

    路明非没敢多问，师门的师兄们似乎都有各自的过往，谈不上悲惨，就像修行者们死时大多无悔，回首一生却遗憾良多。

    踏上修行路就如同走上一条不归途，有所得亦有所失，强如二师兄、通透如四师兄，冷艳如三师姐，就连那个隐世豁达的师傅也是如此。

    路明非不知道他的修行路上会得到什么，又会失去什么，正如故事的开头人们都满怀期待，可命运就像不会停下的列车，一旦出发就不能再为某刻停留，风景永远都是风景，掠过便再不可得。

    偶有相似，可世间绝无两朵一模一样的花。

    路明非在今天登上了属于他的列车，那是一段注定波澜壮阔的旅途，开启了衰仔从此再不愿失去的人生。

    路明非今年十六岁，坐上了那辆命运的列车，路鸣泽在车上载歌载舞，帮他拉开了车门。

    耳边传来魔鬼不怀好意的笑：“戏已开场，请君入席。”

    ——宾客至，候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