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孤独地活着，在破碎的青铜王座前，凡爱你的人会化为白骨铺就成登上至尊的阶。”

    那是穿着龙袍的男孩，他不过是个比起路明非还要更小的孩子，面容精致而漂亮，双目金黄，如有焰起，瞳中映照着燃烧的世界，和一个仓皇的少年。

    路明非想要走向他，可小男孩只是挥了挥手，那绣着龙的黄袍就如同活了起来，它朝着路明非狰狞怒吼，少年这才发现那不是绣花，而是一只真正的龙。

    “哥哥，能对抗怪物的只有怪物，你才是这世界上最大的怪物，你手握至高的权与力却甘愿收起爪牙去当一个无能的废物。”

    “可终有一天你会醒来。”

    小男孩说：“在世界与世界的夹缝中，我等待着那一天，梦境和现实的界限会变得模糊，篡夺王座的时机就在那一刻，我会注视着你，孤独地、走上属于你的王座。”

    那张精致的小脸忽然扭曲起来，那是无止尽的愤怒与悲伤，仿佛化不开的雾，即将吞没整个世界，他嘶吼着，让周围的一切都破碎开来，路明非跌入深渊，视野逐渐变得黑暗，那声咆哮化作轻语在路明非耳边呢喃：

    “我们重临世界之日，诸逆臣皆当死去。”

    ＊

    “我靠！”路明非猛地从床上惊醒，房间内的呼噜声还响个不停，他看向依旧熟睡的堂弟路鸣泽，心悸不止。

    “居然没梦到修行世界？而且那个小孩子，为什么我会觉得他很熟悉呢，明明我根本没有见过他……”

    路明非被刚刚那个梦吓得一身冷汗，但此时回荡在他内心中的不是恐惧，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哀伤……和仿佛将要将一切淹没的孤独。

    ——是那个孩子心里的，路明非想，他真是孤独啊，连自己也都被他感染了，世界上怎么会有孤独这种残忍的刑罚？连一向无所谓的衰仔也替他感到难过。

    路明非紧紧捂着心口，他咬着牙，强忍着不让那份悲伤突破束缚：“这比我看到琉星被投票投到配角位还要难过！妈的，那白毛不就画得帅了点儿、玩火拽了点儿，这世界真不公平！”

    他说的是一本叫做《偷星九月天》的漫画，里面的男主角是个前高富帅、现屌丝，和女主角郎情妾意，却莫名其妙被后期加了个补丁的白毛踩了头，真恼火。

    路明非大口大口喘着气，他尝试用三师姐教给他的心法平缓呼吸，好不容易才压下近乎决堤的负面情绪。

    看了看时间还在凌晨，路明非被吓得没什么睡意，第二天还要上课，可经过三师姐用药浴打磨过的身体是感受不到熬夜后疲累的。

    有些奇妙，梦境里的东西真的能影响到现实中的自己，路明非想，现在的他甚至可以单手把赵孟华和他的小弟们吊起来锤。

    可有什么用？路明非前几天看到陈雯雯和赵孟华在街上逛，他们手里拿着冰淇淋，笑着谈论《泰坦尼克号》里的细节。

    路明非还记得陈雯雯和他聊起这部电影时脸上的感伤与忧郁，可她和赵孟华在一起反而更能发现那些彰显爱情的片段，女孩眼中流动着春水，接下来要到盛夏了，那汪温婉的春水也该变得炽热，在他们两人对视时燃起火焰。

    路明非早该明白的，只是一日又一日地麻痹自己，在那场欢迎大师兄的宴会上他第一次喝酒，有点醉醺醺的，吐露出了自己的秘密。

    “我有一个暗恋的女孩。”

    本来嘈杂的宴会忽然安静下来，二师兄不动声色地放下杯子，他在侧耳听，以免遗漏某个细节。

    苏小小不爽地“啧”了一声，但没有闹腾路明非，而是轻轻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少年，好让他看起来依旧挺直。

    感情的事也许早就分出胜负，在他们短兵相接的那一刻就注定结果，但苏小小想让路明非看起来是落败的君主，即使他输掉了自己最后的城池，也不该让那顶象征着他尊严的王冠狼狈地砸落在敌兵脚下的土地上。

    路明非那会儿喝醉了，也许是这个师门让他感到太温暖，才会在栖身之所说出他青春中最大、最不想让人知晓的秘密。

    二师兄沉默地听着，一言不发，他在斟酌，该说些什么。

    三师姐捏了捏他的脸，有些心疼。

    师傅摸着下巴的胡须，他已经老了，参与不到孩子们这么青春的话题里，只是看向了他的四徒弟，在低头喝酒，眼神飘忽。

    “那就是堵在你心口的结吗？”姬羡仙问道，感叹：“感情一事果真奇特，有人借情悟道，有人因情画地为牢，可若想修行还是要趁早不要那么感性得好。”

    苏小小还是个向往爱情的年龄，她听姨姨说了很多很多的爱情故事，不服气地反驳：“可人世间不就都是爱恨情仇嘛，光有修行那多没意思啊。”

    “修行本就枯燥。”二师兄淡淡地说。

    姬羡仙有些意外他会参与这样的讨论，笑了笑，接道：“人世间是有的人走了，会有别的人来。”

    “可以回头看，但不能回头走，修行本就是一路难行，步步崎岖，向前走错一步就是生死两难，更别论退后一步，纵有万般可能也不会是海阔天空。”

    “修行的本质，就是争斗。”

    “和天地争，和自己斗，只有明识本心才能更前一步，所谓的修行就是一步步地看清本心，更多认识这个天地，调整身为修行者的自己的位置。”

    “也许踏入修行界的那一刻是为了某个目标，可越往前就越会发现，修行是为了寻找真正的目标。”

    四师兄唏嘘：“登高才能望远啊。”

    “也许摔得更厉害，说不准就尸骨无存连重来的机会都没有。”苏小小想要找些漏洞攻击一本正经的大师兄，可无奈只能做出挠痒痒似的攻势。

    “是啊，可那对修行者来说又如何呢？”姬羡仙喝了一口酒：“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亦有大气魄。迈不过的，是死人，迈得过……”

    “师兄师兄这个我知道！我来说！”昏昏欲睡的路明非这会儿来了精神，抢答道：“是豪放的死人！”

    ——笨蛋师兄！你以为是脑筋急转弯啊！

    苏小小嫌弃地不肯去看他，沮丧地想：完了，今晚他俩算是彻底被大师兄拷打了。

    姬羡仙却是一愣，忽然大笑了起来：“是极是极！路师弟真是个妙人！来，师兄敬你一杯！”

    路明非很潇洒地一口干了，让三师姐抓着他和姬羡仙一顿训斥，大师兄连连认错，看向路明非的眼神意味深长。

    “为了追求喜欢的女孩而修行也不失为一件美事。路师弟，你只是缺少一颗为什么而争斗的心，等解开这个结，大道就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姬羡仙道：“天地不予我的，我等自会去争，这就是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