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衍二人奈河之中幸遇漉江水君，成功踏上了无定之舟上。

    “上得鬼船，须得入乡随俗啊。”苏衍长叹一声道。

    “苏兄，你我这个打扮。怎么个随俗法？”

    集市热闹，一个青面鬼，一个赤面鬼大摇大摆走在街上，欣赏沿街花灯，喝彩卖艺杂耍，更是走到一栏酒铺前，排上五枚制钱，考上两碗黄酒，装腔作势喝了个底朝天。好悬没把苦胆汁呕出来，惹来掌柜店家的好一番嘲笑。

    在蜃气珠的遮掩下，苏衍二人一路走来毫无阻碍，如果不是因为街上这些行人个个状若恶鬼，腐朽臭烂，苏衍怕是以为来到了某个热情好客的县城之中。

    正走着，一个卖花的女孩蹦蹦跳跳走到他们面前，急忙把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子重新塞好，十分有礼貌道：

    “客人，买朵花吧？”

    苏衍看过去，这些花不能说不漂亮，只能说长得毫无美感，甚至还略有些狰狞：猩红的花瓣四面张开，露出里面白色的，流着涎水的尖牙。

    花香是没有的，闻之令人牙根发酸。让他不禁想道小时候玩过的超级玛丽游戏中的食人花的模样。

    苏衍摆摆手，微笑拒绝了。

    “公子，买一朵吧，饿的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再这样下去的话，我怕……”

    眼珠子运转不太利索的小女孩话未说完，那朵食人花忽然从土里伸出长长的脖子，一口咬下了小女孩的头颅，大口咀嚼着。

    “原来饿的是这花啊。”苏衍一脚把花踢开，此一幕被巡逻的夜叉看到，走过来询问：“你们两位怎么看着有些面生，住几层啊，良鬼证拿出来。”

    “什么证？”苏衍一时失笑，前世只闻良民证，不想此间还有良鬼证。

    “忘记带了。”蒲松岩附和道。

    “嘿，问你了吗？”夜叉赤眉一皱，冲着他嗅过来。“咦，怎么一身的……那个，那个那个……”

    “生人味儿！！”另一名夜叉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怎……怎么会有生人在这里？”

    这一嗓子，惹得周围过来看热闹的腐尸鬼越聚越多，夜叉抬头望望那似乎亘古不变的星空，喃喃道：“我说这鬼天是漏了还是怎么着？前脚刚捉了两个，这里又冒出来两个。”

    “愣着干啥？赶紧摁住他啊！”

    旁边一个夜叉一个猛扑上来，被蒲松岩轻松躲过，苏衍见势不妙，看来强行让蜃气珠掩盖两人的面貌终究有些勉强，这两只小鬼居然鼻子这么灵，能闻着他俩身上的人味儿来！

    “松岩，还等什么！”

    苏衍看到这满船的腐尸老鬼，早就把余烬刀横揣在手，此刻脸上一抹，露出本来面目。

    “小鬼，认得你人爷爷吗？”

    余烬刀立刻将两位巡街夜叉砍翻，这一下如一颗惊雷炸响，吸引了更多的腐尸老鬼们像这边拥过来。

    “他们都不怕死吗？”说话间，蒲松岩也抄手干翻几个扑上来的腐尸，与苏衍肩并肩，互为犄角。

    腐尸们涌上来的热情非常高涨，以至于死亡对他们而言倒像是某种盛大喜事一般，前赴后继，顷刻间已经倒下一片。

    果然，苏衍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这些被他俩砍翻打倒在地的腐尸们，很快便又重新站了起来，痛苦的接受自己没能死去的事实，有些竟站在原地嚎啕大哭起来。

    诡异种种，非止一端，苏衍想起来老鼋说过，奈河上的蜉蝣，均是不得往生的魂灵产生，推而广之，这些腐尸居民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全都饱受着永生之苦。

    而这些原地“死”过一次的腐尸们，很快便失去了前赴后继的踊跃，兴致索然的继续开始逛起他们的集市，甚至，刚才被食人花啃掉大半个脑袋的小女孩，也重新捡起淌了一地的脑子，按好头颅，重新开始了她的卖花事业。

    从人群中的焦点，到被彻底无视，前后不到半刻钟。

    两名巡街夜叉吃了这计亏之后，也都讪讪退开，“生人，你们杀不死咱，咱也犯不着拦你，你有本事，就去那最高一层，找我们转轮王殿下，替我们问问他老人家，这苦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听到这里，苏衍反问道：“这么说，你说前面被你们捉住的生人，也在那里？”

    “在啊，那两位生人，……那长得嘿。”

    说到这里，苏衍和蒲松岩都了然，船的最高层怕是就住着此地的鬼王了，转轮王？老鼋说，他被昊天宗的道士窃据了身体。如果不是玉阳子的话，又会是谁？

    夜叉开道，两人一路畅通无阻，一连来到楼船的第七层之上。

    此时丹阳子听得屋外动静，竟乎一种引力，与自己身体内的某种特质遥相吸引，但他已经忘记了这种特质的名字。

    “苏衍？”

    苏衍没想到，打开屋门的第一眼，看到的人竟然是薛凤儿。

    “老师！我看到你放出的那只彩凤之羽，你没事吧？”

    一时没顾得上礼仪，竟然双手握住了薛凤儿的双肩。

    薛凤儿看到自己的弟子果然寻到了这里，既为他的能力感到满意，也为他不顾一切的心由衷感动。

    “我没事，对了，鬼祖宫的那个小姑娘也没事。”

    苏衍和蒲松岩走进屋内，第一眼，就被那肥胖的鬼王吸引了注意力，但下一秒，看到他和赤子姑娘亲密无间的样子，都有些诧异。

    原来另一位生人竟然是赤子姑娘？她是怎么到的这里？

    还有，这也没多少功夫，怎么他们仨都快成一家人而自己两人倒像是不速之客……

    “这两位是？”

    薛凤儿为丹阳子一一介绍，并将路遇赤子、丹阳子的遭遇也简单对苏衍讲了一遍。

    哪知，苏衍甫一听到“丹阳子”这三个字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看向肥胖的鬼王。

    “你、你……就是丹阳子？”

    那个在正道扬名已久，被人称作“神火天授”却又突然消失于世人眼中的卫道士、虽然是上一任烛龙玉佩的主人但偷光了未央宫灵植宝苑里的贼道人、和自己的丈母娘千机夫人不清不楚并疑似与何潮起互为男小三的多情昊天宗前首席弟子，

    丹阳子？！

    就是眼前这个肥胖油腻，嘴角边还残留着隔夜的韭菜的腐烂鬼王？

    两个是同一个人？

    “不错，那是我之前在玄门时的道号。”

    丹阳子十分坦然，显然没因苏衍奇异的目光而改变神色，“如今的我与阴司转轮王融为了一体，掌管这无定之舟，毕生所求，唯有让船上的这些腐朽生灵获得真正的安息。”

    “丹阳前辈让我回去转告阿父，地府的那些宝贝虽然被他打捞上来了，但都被玉阳子夺去了。”赤子姑娘接着他的话茬道。

    信息量极大。

    苏衍深呼吸一口，看向身边的蒲松岩，谁知五柳书生的下巴张开的比他还要夸张。

    “苏、苏兄，这，这事你看，对吗？”蒲松岩

    “什么我看对，他是丹阳子，这一点是肯定的。”苏衍小凑近他，“我能感受到他身上残余的真阳之火，丹阳子也曾是真阳法体。”

    “曾是？”

    “对，现在他身上阳火式微，已经快要熄灭了，或许是真如他所言，与什么转轮王融合到一起的原因吧。再说，这里环境也不好，没听那老鼋说嘛，这里是冥界的碎片空间，阴气极重……””

    蒲松岩点点头，“融合，苏兄，你看丹阳子会不会有什么断袖一类的癖好，转轮王我曾在书上看过画像，端的满脸毛发、威风凛凛。”

    丹阳子一声轻咳打断了两人，再这么说下去，越说越没谱了。

    “与转轮王融合之前的一段记忆，我已经彻底不记得了，两位如果对这个感兴趣，不妨在我船上吃住几个月，容我慢慢回忆？”

    “还是免了吧。”苏衍微笑着拒绝。

    薛凤儿掩嘴浅笑。

    一场谈不上危险的冥界之旅，就要画上句号，临走之时，苏衍借过一步，单独找到丹阳子。

    “丹阳真人，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弄个明白，还望不吝赐教。”

    “苏少侠但说无妨。”

    “前辈可曾去过，一个叫做未央宫的地方？”苏衍斟酌着语气道。

    “未央宫？这是何地？听着很像前殷的某处宫殿名称。”

    苏衍仔细打量着他，就差用望气之术给他来个全身X光扫描了，可结果却是失望的发现，对方似乎并未说谎。

    难道，丹阳子根本没进入过未央宫？

    “咳……”苏衍准备说的更露骨一些，“烛龙之钥，曾是前辈之物吧？”

    这个判断是综合《玄山纪》和千机夫人嘴里的故人之说。如今，一并在当事人面前来个痛快的验证。

    可是，迎接苏衍的，却是更加迷茫的眼神。

    “烛龙……之钥？”

    “就那个肥肥的龙形玉佩，”苏衍连说带比划，“前辈之前把它送给了千机夫人，千机夫人，又把那枚玉佩送给了我……不是那个关系啊，我娶了她女儿，嗯，千机夫人是一只蜘蛛精，前因后果就是这个样子，前辈回忆起来了吗？”

    终于，丹阳子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东海阿蛛……确实与相识一场，我送给她的东西太多了，不记得是否有这枚玉佩。”

    苏衍止住了相问。

    不管这个丹阳子是故意如此，还是真实就是这样不知情，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玄山纪》中的记载，应该不会有错，但书里也只是模糊提到，是一位昊天宗的道人。一直以来，是他苏衍自己脑补成了丹阳子。

    从未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过这一点。

    苏衍决定不再深究未央宫那个玄门匪徒就是为谁，有些事情，或许只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才会慢慢获晓真相。

    说来，未央宫似乎好久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