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楼迎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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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赌坊管事,第一人死

    方知幽一笑,如同阴霾的暴雨天,忽然开出了太阳;如同昏暗的夜空中,忽然落下一颗流星;如同冬末的雪地里,忽然长出了一株嫩芽。

    随着她一笑,整个院子的花草都欢欣鼓舞起来。

    一个原本慌张,害怕,面对死亡产生无边恐惧的女子忽然间笑了起来。

    这比面对死亡更恐怖。

    年轻人连连环顾四周,却没有任何发现,他面对的依然只是浅笑着的方知幽。

    “你在笑什么?”他面色平静,声音急促,显然内心有些凌乱。

    方知幽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为何我近段时间来,买来各种花草放在围墙附近,铺满院子?”

    年轻人下意识地往围墙看去,此时他才发现,院子里确实放满了花草。

    但也仅仅只是花草,若是有什么特殊,无非是院墙上也摆了一些。

    年轻人恍然大悟道:“你将花草摆在院墙上,便能遮挡住远处的暗探视线,想来原本你是打算以这种方式可以更顺利简单地与师居幽交涉,却没想到今日反而替我阻挡了视线,让我杀你更加从容,不易被人发觉。”

    方知幽点了点头,依然在浅笑:“说对了一半,院墙上的花草确实用来阻挡暗探的视线,只不过不是替你阻挡视线,而是替我自己。”

    “替你?你还能在这里杀了我?”年轻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奇闻趣事,“你只是一个小姑娘,二十岁都不到。不会修行,没有修为,普通人而已,如何是我修行者的对手?天方夜谭?异想天开?”

    “你又只说对了一半。”方知幽噗嗤笑出了声音,“我确实才十八岁,而且没有修行过,也没有修为,只是普通人。”

    “但是曾经有一个人对我说过,我若是愿意修行,会成为第二个师居幽。”方知幽回想着那些话,随即又道,“不对,是成为师居幽都不可及的人物。”

    “当我是傻子不成?”年轻人大怒,“你一个不会修为的人,夸自己比师居幽还厉害?我看你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你再怎么拖延时间,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你必死无疑。”

    方知幽张开双臂,闭上眼睛,依然在笑着,没有丝毫畏惧:“你还是只说对了一半,我确实在拖延时间。但不是为了让人来救我,而是让人来替我隐藏下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情的真相。”

    “其实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方知幽闭着眼喃喃自语,她说给自己听,一声声却分明落入那个年轻人的耳朵里,“杀人哪里需要讲那么多废话,一个五层楼又何必如此自负托大?”

    年轻人是五层楼的人,所以腰间带着配剑,因为他还未有本命剑。

    但是对他而言,他面对的这个女子,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能死在他这个五层楼手里,是她的荣幸。

    杀鸡用牛刀而已。

    然后院子里起了风,花草迎风生长,以肉眼都跟不上的速度缠上了刚刚拔出长剑的年轻人。

    在年轻人惊愕之际,他整个人被牢牢缠住,然后越来越紧,直至四分五裂。

    花草贪婪地吸食着满地鲜血,不过片刻,空气中连点地血腥味都没有再出现。

    方知幽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极其短暂的梦,然后一切便结束了。

    这个时候院门被人推开,重忍走了进来,看到了恢复原状的花草,以及被勒成一段段的尸体。

    “发生了什么?”重忍咽了口口水,注视着依然张开双臂浅笑的方知幽。

    方知幽笑着道:“这个人知道了我的秘密,想要杀我。”

    话音刚落,方知幽整个人便重重往后倒去,不省人事。

    重忍一步冲上去将她托住,然后皱起了眉头道:“不是没有修行过吗?不是没有修为吗?不是普通人吗?”

    他不解的三声连问,又看了看院子里那惨不忍睹的尸体,无奈摇头。

    方知幽烧得厉害,以重忍的医术,竟然也是一筹莫展。

    替方知幽服了汤药之后,他便将那些尸体捡了,然后拖出了院门,一边走,一边愤恨地道:“我重忍在医治的病人,也有人敢来杀?”

    他的声音很大,大到那些暗探能够清晰地听到。

    没人觉得这个年轻人是死于方知幽之手,只会觉得这个人死在了重忍手里。

    这便是方知幽拖延时间的目的,她没有修为,但是感知很强,她感知到重忍已经离院子不怨,这才先于年轻人杀了他。

    而她之所以花了大价钱买来这些花花草草,为得便是有朝一日防止有人找她麻烦。

    意外的是,方知幽不知道这样做给她的身体带来如此严重的后果,更不知道来杀他的人,竟然是时无水的人。

    三天后,方知幽在重忍的照顾下,终于醒了过来。

    虽然烧已经退了,但整个人比之交易鲜血那时,来得更加虚弱与苍白。

    重忍忍不住问道:“你说你没有修为。”

    “嗯。”方知幽知道他想问什么,但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你说你没有修行过。”重忍再一次发问。

    “嗯。”

    “你说你是一个普通人。”重忍有些焦躁。

    “嗯。”方知幽依然只是简简单单嗯了一下。

    “那天发生的事情作何解释?”重忍望了一眼院子里安安静静晒着阳光的花草。

    方知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师兄你怀疑我的初衷,还是怀疑我的目的?”

    重忍没好气地道:“你告诉过我你为师居幽做的那些事,无论你的初衷是如何,目的又是如何,至少目前为止,你都是拼了命在为帮他做事。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怀疑你的,但是有人会怀疑。”

    “谁?”方知幽望向重忍,“这件事情只有你我二人知道,而且师兄你善后之后,一定让别人相信那是你杀的人,与我没有关系。如此一来,谁还会怀疑?”

    “时无水一定会怀疑。”重忍叹气道,“我确实会给你送饭,但只是托人送来,不会亲自来。这一点时无水知道,所以他派人过来杀你,是势在必得。巧的是那天我恰好来了你这里,那人又恰好死在了你这里。时无水不会相信巧合,而且我与他之间存在前后时间差距,这些时间足够他杀人,除非他打不过要杀的人。”

    “若我说,那个五层楼的人死于话多,师兄你信不信。”方知幽有些哀怨地望着重忍。

    重忍挑了挑眉毛,气得咬咬牙齿,道:“就算时无水愚蠢,认为那是巧合。那么你觉得师居幽会那么愚蠢吗?他若是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他会想不到其中的问题?一旦他认为是你下得手,那么他势必怀疑你的初衷与做这一切的目的。”

    “若他对你产生了嫌隙,那么你为他做那么多事情,是否又还值得?”重忍说这话时,偷偷看了方知幽一眼。

    方知幽有些头痛,喃喃道:“我只是为他下的山。”

    重忍站起身,长叹道:“三天没去师居幽那里了,他一定会猜到你这里出了问题。就算我不告诉他这里的事情,他也有各种方法得知你这里发生的事情。”

    重忍收拾了一番,然后走出房门,又道:“其实,他很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轻语巷生活,好几次想拖着残破的身体回来这里。我想,就算他知道有些事情你在欺骗着他,他也只会一笑了之吧。”

    方知幽躺在自己的床上,望着窗户口落进来的那一束束光,心头莫名温暖。

    然后她浅浅地笑了,笑着笑着,眼角落下了泪珠。

    重忍又道:“宋忆幽与他住在一起,护着他的安全。这两天秋浔剑宗的人应该也到了,也会护着他的安全。你要做的是好好养伤,好好保护自己。我每天都会来你这里,你能不出门便不要出门。”

    关上院门之前,重忍又走回里屋,对着床上侧躺的方知幽郑重告诫道:“我不管你是以什么方法杀死的那个人,总之千万别再用了。我为你检查身体时发现,你烧起来时,烧得是体内的生命之气。换句话说,你用一次你的能力,寿命可能会短上一些。”

    “你曾说若是你修行,那么师居幽也只能望其项背。”重忍忽然问道,“你为何不修行呢?”

    方知幽依然躺着,但是她的声音缓缓响起道:“师居幽千百来的天纵之资,尚且需要十年修行,才下山行走。纵然我比他更好,不需要十年,起码也需要五年或者八年。你也是修行者,自然知道修行需要时间,需要稳定,需要忘却外事。我可以用得起时间,但是师居幽等不起,他每时每刻都在面临着危险,我若修行,势必将他置之度外,势必不顾他的性命。而我之所以走下秋浔剑宗,只是为了他而已。”

    如重忍所言,之前的杨府来了五个秋浔剑宗的人,他们负责接下来保全师居幽安危。

    随着他们到来,宣饮雪原本安排护着师居幽的手下,陆陆续续离开了杨府。

    宋忆幽站在杨府花园的亭子中,仰望着晴空,然后道:“有秋浔剑宗的高手保护你,我可以放心地走了。”

    一旁坐在木椅上的师居幽抬头望向这个倔强的女子,道:“之前为何不离开?非要等秋浔剑宗的人到了再离开?张煜禹的死,不是你现在离开了便能报仇的。”

    “明知故问。”宋忆幽哼了一声,丝毫不给师居幽任何面子,“之前宣饮雪的人护着你,不管他们实力如何,终归是皇城的人,我不放心。”

    “秋浔剑宗的人便让你这么放心了?”师居幽无奈道,“我宁可信宣饮雪的人,也不愿信今日来的那五个人。”

    宋忆幽诧异惊愕道:“秋浔剑宗的人你还不信?”

    师居幽点了点头,低声道:“皇城有人要我死,有人要我活。宣饮雪是时无水的死对头,又是三皇子的人,护着我的命,不仅是他分内之事,也是他恶心时无水的一种方式。所以他的人护着我的时候,我反而更加安心一些。”

    “秋浔剑宗与皇城并无区别,同样分成了两派。关键问题在于,我无法分辨他们之中谁要我生,谁要我死。就像今日来的五个人,我不信他们都是来保护我的。”师居幽说得很轻,因为他不知道那五个人隐藏在何处。

    他的感知还在,却无法感知没有灵气波动的人。

    宋忆幽皱着眉头思索了很久很久,随后在一侧坐了下来道:“你们真的很复杂。”

    师居幽点了点头:“生活永远比修行复杂,人心更复杂。若都能像你修行的剑法那样,直来直去,生活便会很简单了,同样也会很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