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显而易见”，钟离点了点头说道：“三十年的墨者生涯也算阅人无数，我发现可怕的人有这么几类：一是用自己的思想去影星别人的人，让别人按照自己的想法，成为自己想法的实践者，黄老、儒家、纵横家等诸子百家的创始人就是这类人，这类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智慧过人，有先知的味道，遇到这类人我的办法就是你说的，我干我的；第二类是有理想的人，他们存在的理由就是心中的理想，比如对正天道的理想华夏七星的理解和态度并不相同。血剑、玄雨、龙啸和凤舞把正天道作为理想信念和传世宗旨，以其为评价行为的标准，他们的特点是抓大放小，偶尔抓一下小事容易事与愿违。他们虽然强大，但是没有真正的社会影响力；最可怕是第三类，他们不仅有完整的思想体系，还有思想体系实用化为行动的能力，目前只有墨家和法家有这种能力。相比而方法家的理论通过方法体现更具现实意义，所以法家是华夏七星家族中的另类，一方面他们的子弟可以身居高位，比如秦时的李斯，现在的张汤。墨家学说也是有思想有方法完全可以治世安邦，但是因为站在黎民百姓的角度思考问题，必然为当权政者视为威胁，但是没有当权者忽视墨家学说的作用和影响力。墨家学说涵盖天地与社会法则，在算学、形学、天文和百工等方面无人能出其右。这个群体一旦做大，不仅当权者恐惧，敌国的人也会恐惧。对于敌国来说墨家相当于华夏民族的又一道保险，当权者一旦失势，敌国想在华夏大地作威作福就得想办法铲除墨家，但是植根于百姓的墨家岂能轻易铲除，这才是中行月和军臣单于把矛头对准墨家的原因。数百年来华夏七星同气连枝，虽然都认同正天道的传世宗旨，但是各家又有不同的方法，最终的目的又完全一致，即守护华夏民族的利益。有这样的墨家，这样的华夏七星，如果你是敌人，你会怎么办？”

    “欲除之而后快”，我说道。

    钟离的分析十分到位，准确揭露了中行月利用禽虓冒充夏天打入墨家内部，以墨家人的身份挑拨，甚至出手残害华夏七星其他家族的家主，让其他家族视墨家为敌人。想到这里，我开始担心被我用五堂令打发到燕赵齐三国管陶、管青和徐沫。对手既然可以假冒墨柳对姬霖下手，也可以如法炮制对付三人，想到这里我心里不安，问钟离怎么办？

    “你不用担心管陶和管青”，钟离看着我笑了笑说道：“看来你并不了解法家，法家不同于其他家族，每个郡县都有法子弟担任刑狱官吏，他们暗访的时候会借助这些人做掩护，自然不会有问题，倒是徐沫令人担忧”。

    “不过”，我想到姬霖受伤的经过有了一个想法，于是说道：“我回高都的时候，姬霖前往临淄寻找徐沫，结果她没有找到徐沫不得已才回到洛阳，姬霖都找不到她，说明徐沫把自己埋得很深，其他人发现也不容易。奇怪的是姬霖回到洛阳的当天晚上冒充墨柳的人就到了她的寝宫，用涂了毒药的墨箭偷袭了她，我觉得这里面有文章”。

    钟离疑惑的看着我问道：“你是说冒充墨柳的人跟着姬霖到了洛阳？”

    “不仅如此，我觉得姬霖前去临淄的时候她就跟了姬霖，目的想通过姬霖找到徐沫，好在姬霖没找到徐沫，她才跟姬霖回了洛阳，否则没法解释姬霖刚回到洛阳，假冒的墨柳的人就找上门来。而且姬霖受伤的时间比禽虓动手早两天。如果对方得手会是什么结果？”

    钟离略一沉思就说道：“如果姬霖和墨凡、墨柳同时不治，就可能形成墨柳偷袭姬霖得手，回到高都被墨凡发现，墨柳一不做和二不休趁墨凡不备痛下杀手，墨凡中箭后奋力一击，将墨柳击杀的结论，这样不仅墨家清誉毁于一旦，还让铁板一块的华夏七星产生不可弥补的裂痕”。

    “如果真到你说的这一步，化名夏天的禽虓有可能以墨柳夫君的身份跳出来添油加醋，污蔑墨家内部早已不和，以姬霖和墨凡所中的墨箭涂了挹娄人的毒药裵墨家武道女统领投靠了匈奴王庭，如果墨家、华夏七星其他家族相信了他的鬼话，会发生什么？”

    “墨家很可能因此分裂，并被包括华夏七星其他家族在内的武道世家孤立”，钟离的话有些悲观，但是绝非杞人忧天。

    事实上这就是中行月设计禽婋打入墨家，成为墨柳夫君的终极目的。事实上墨翟离世以后墨家已经经历了一次分化，除了派别之争，墨家其实分成了文墨和武墨，文墨以墨子创立的学说为根基发展墨家学说，武墨则以修炼武道为主，将墨家学说中一部分主要的攻战之法用于实践。巨子虽然是墨家领袖，但更多是象征意义上的领袖，巨子虽然文武双修，但其主要目的是平衡文墨和武墨的关系。如果发生巨子和武道女统领自相残杀，武道女统领投靠匈奴的事情，占据墨者的半壁江山女性墨者有可能被逐出墨家，女性墨者自然不会接受这个结果，最终可能引发更大的矛盾导致墨家分裂。

    “想想这件事的后果，这一招不可谓不妙也是中行月团灭华夏七星的手段”，我看着钟离继续说道：“墨家文墨和武墨虽然存在分歧，最多是路线之争，但是出于对墨家学说的高度认同，文墨和武墨才能放下分歧共守墨家宗旨，但是目前发生的事情有可能打破这种平衡，就像有人说有证据证明武道统领投靠了匈奴，作为墨者你会怎么做？”

    “即使拿出了证据，也没有人相信”，钟离想都没想回答道。

    “这就是对方设计的依据，武道自然不信，但是文墨都是学者相信证据一定相信，原本平衡的关系被彻底打破，墨家一定大乱。加上姬霖被墨柳所伤遭遇不幸，墨家就无法解释。即使玄雨不信，和玄雨同宗同源的龙啸也不会善罢干休。龙啸门主姬宇思想单纯易被他人误导，如果玄雨和龙啸联合起来向墨家讨要说法，华夏七星同气连枝的局面将不复存在，这便是中行月口中的团灭华夏七星”。

    “唉”，听我说完，钟离深深的叹了口气，说道：“幸好有你力挽狂澜，否则墨家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摇了摇头说道：“对方毒计没能得逞纯属侥幸，这件事提醒我们，对方无论武力，还是智谋都不可轻视。他们开始行动，等于正式向提出了挑战，以后要加倍小心。思前想后，我觉得还是得把消息传给其他家族，尤其是身处燕赵齐三地的管陶、管青和徐沫，等墨霏回来，你骑驭风跑一趟，其他人去我不放心”。

    “不用驭风”，钟离摇了摇头说道：“只我一人不用骑马，十天之内必定通知到三人，然后我再去趟商於通知血剑和龙啸，我是以墨家的名义，还是以你的名义通报情况？”

    “以五龙令主的名义通报情况”，我从背包里拿出五堂令说道：“你记清楚五龙令的样子，就说是五龙令主示下，华夏七星各家需要分清敌我，尤其说明除北墨钟离之外，近期墨家不会派任何人前往各门”。

    钟离一脸惊讶地接过五龙令看了一眼，虽然一脸狐疑，但什么也没说，正式的向我施了一礼说道：“五龙令出，善从恶拒，我立刻出发前往燕赵齐三国”。

    “稍等一下”，我想到了神秘的赵棋，叫住了钟离说道：“你等我一会，等我回来再出发”。

    我在马朔的房间没见到他，却在客栈掌柜那里找到了他。我把他拉到一旁告诉他钟离要去燕赵齐，他能不能写封信让钟离带上请他三叔赵棋来一趟高都。说完又觉不妥，解释道：“按理说我应该前去拜访赵家三爷，但是高都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墨凡、墨柳还有姬霖都身负重伤，万一禽虓再次前来，我和墨雨联手才有可能抵挡此人，所以请你三哥移步高都一叙，不知他老人家是否介意？”

    “他可没那么多的礼数”，马朔笑了笑说道：“就怕我写的信不起作用要投其所好”。说着马朔低头沉思起来，好一会才抬起头说道：“你会下棋吗？我写信说高都来了一位围棋高手，请他过来对弈，他或许会来”。

    “围棋？”我眼前一亮说道：“我知道怎么请他，不用你写信把地址给我就行”。

    马朔白了我一眼说道：“邯郸人都知道赵家三爷住在什么地方，还要什么地址”。

    接下来我向掌柜的要了一张用来书写的树皮，回了房间用笔在上面画了围棋棋盘的一角，用圆形方孔表示黑棋，圆表示白棋，阿拉伯数字表示行棋顺序，走了一个简单的双飞燕围棋定式。然后拿一个麻布袋装好交给钟离说道：“到邯郸找到赵家三爷，把这个给他就说给他这个的人在高都升平驿等他”。

    钟离接过布包就出发了。我的想法很简单，赵棋能说出银行这个词这个时代不该出现的名词，如果他真是一位穿越者，看到阿拉伯数字一定会明白什么人请他来高都。如果他只是脑袋一热灵光一闪想到了这个名词，阿拉伯数字与他而言就是鬼画符？如果他能来高都说明我的猜测没错，如果他看不懂定式，十有八九是我想多了。

    太阳下山的时候，墨霏从长子县赶了回来，带回来的消息令人兴奋。马实安排人把告示挂在马驿门口，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前来报名的人就把马驿围了个水泄不通。墨霏一看不行，让马实把告示撤了回来，对一个时辰之内报名的人进行了甄别，绝大多数报名的人都是冲着免费食宿而来的成年人，十几岁的孩子不到十分之一。墨霏无奈，只好让马实增加了报名条件：要求年龄十到十五岁，不分男女，识字者优先，报名须经父母同意，并由父母带孩子前来报名，报名的秩序才有了保证。即使如此，马驿招收学员的事情还是引起了轰动。墨霏估计上党郡120名学员几天之内就能到位，需要确定下一步的计划。

    “你去看看墨柳，她的情绪比刚醒时好多了，一直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好，我去看看她，这两天一直担心她，我们都不了解她”。

    我点了点头，说道：“不光我们，墨凡对她的了解可能也不够”。

    “墨凡并不是不了解她，而是太关心她了，关心则乱”。墨霏去了墨柳的房间。我却觉得好像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费了了半天神才想起三天后在高都北七家与桓温和呼韩比会面，回到高都一通忙乱，把这件事忘了，今天已经是第四天。我决定是晚上去趟北七家。

    墨凡和墨柳已无大碍，姬霖虽然醒过一次，喝了碗粥又睡了过去，服了第二片消炎药，伤口处的红肿才开始消退，体温也降了下来。三人受了同样的伤，可她是受伤后两天后才受到治疗，要不是强大的雨丹护体就麻烦了，饶是如此，也需要更多的时间恢复。

    入夜时分正打算前往北七家，一人突然跃墙跳进了跨院，墨雨眼尖一眼认出是呼韩比。呼韩比一脸焦急，见面就问墨凡怎么样了？

    “你收到消息了？”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唉”，呼韩比长叹了一声说道：“离开广平时，桓温收到了禽虓的指令，要他在长子等他，桓温回来后告诉我禽虓让他派人留意高都城中升平驿的动静，说不出意外的话两天之内将传出墨家巨子和墨柳的死讯，消息一旦确认要他组织力量放出墨家巨子和武道女统领自相残杀的消息。桓温知道我和巨子的渊源，就让我赶回来确认消息，我一刻也没敢停留赶回来。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禽虓可是要失望了，巨子没事”，我拍了拍呼韩比的肩膀，说道：“你去看看他吧”。

    呼韩比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他老人家没事，我就放心了，在长子县听说他老人家要回雍城创办农工学堂，真有此事？”

    “哪还有假”，墨雨接过了呼韩比的话说道：“墨凡已经卸下巨子一职，现在只想创办学堂教授实用技术”。

    “看来不仅禽䖎会失望，中行月也会失望”，呼韩比笑了笑说道：“如此一来，最多十年，大夏将再无能力成为大汉的边患”。

    “哦，此话怎讲？”我奇怪的看着他。

    “这可不是我说的”，呼韩比笑了笑说道：“其实大夏人，包括中月使中的大夏人都不希望汉匈两国战争不断，那些被中行月重金收买的大汉高手却希望两国战争不断，他们才会有源源不断的金钱收入。对此中行月心知肚明，他曾说过大汉肯定会犯大秦一样禁止百姓读百家之书的错误。他们担心百姓开智以后动摇国本。大秦的皇帝不知道，大汉的皇帝也不清楚动摇国家根基的不是百姓读书开智，而是辛苦一年还食不裹腹。细想起来他说的没错，让老百姓有事可做，有饭可食，就没有人动摇他的统治根基了。他不止一次建议大夏应该重金招募精通农耕、冶炼和百工的大汉百姓前往大夏，可惜两任单于以及大夏贵族集团都不认可他的想法”。

    呼韩比的话让我大吃一惊，没想到一个背叛了大汉的宦官居然有此见识，看问题看得如此精准，难怪能得到两任匈奴单于的信任。他有这种见识，一定不会坐等墨凡将学堂办起来，加上禽虓的奸计没能得逞，后面少不了一番争斗，当务之急是让桓温给中行月带话，于是我问桓温什么时候能到高都。

    呼韩比摇了摇头，“不好说，离开长子县我们就分道扬镳，禽虓让他回广平候命，桓温认为禽虓有可能去了赵国，就让我一人赶来赴约，说有什么话让我转告于他即可”。

    “也好，时间紧急，我也不绕圈子了”，说着我让墨雨守在这个跨院，我带着呼韩比来到了我的房间，坐下后开门见山地说道：“我的想法其实和中行月的想法不谋而合，不管大汉朝堂还是匈奴王庭想长治久安就得让百姓吃饱饭，穿暖衣。汉匈之间物产差异极大，相比而言你们的生存条件更加艰苦。虽然中行月在匈奴王庭营造出匈奴的物产足以养活匈奴人的气氛，但是许多人都清楚做到这一点是痴人说梦。物产丰歉依赖地域条件，匈奴处苦寒之地，物产多为皮毛与肉类，而粮食、棉麻、食盐和铁制器具严重不足，这也是桓温这条商路运送的主要物资。因此我想告诉中行月让他放弃战争的手段，放弃中月使侵扰大汉的行动，以商业方式解决匈奴的生存急需的生活物资，这也是我发现了这条商路却不捣毁的原因。所以你让桓温给中行月带话，能不能找个时间和他见面商谈此事？时间和地点由他来定，大汉边郡的任何地方，甚至你们龙城也可以作为见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