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得有点早，只好坐在供桌前的一只草垫子上，盘算见到管陶该说什么。没过多久庙门前出现三个身影，一位女子开口问道：“来者可是卫国？”

    我一听，起身出了神庙，来到三人面前。说话的是一位身穿黑色衣裤身段玲珑有致的女子，一个锥形发髻盘在头顶，两侧少许秀发顺着两颊向下，随风飘动，一脸俏脸冷若寒霜，眼神冰冷就像初次见面的司法管梅。我躬身施了一礼，说道：“在下卫国，见过法家司法”。

    “你见过我？”我一语道破了她的身份，管青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一脸狐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法家司法？”

    “你用竹刀传信，上有法家掌法法印，脸若冰霜，一脸正气，不是司法还能是谁？”说完我看向管青身边，气质和她完全不同的女子。心里盘算法印代表法家掌法，能和法家掌法一同前来的女子肯定华夏七星家族的重要人物。现代社会，法家曾和凤舞徐家结儿女亲家，若非管仁和徐菲先后成为家主，结亲一事才有了许多波折。想到这里，我冲她笑了笑说道：“如果没有看走眼，您就是凤舞徐家的凤娇吧？”

    听到我一语道破了徐沫的身份，管青和徐沫，连同两人身后法家掌法都是心里一惊，他的反应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我冲着管青和徐沫笑了笑，说道：“不想卫国居然惊动了法家和凤舞徐家，不知道邀我深夜见面，有何要事？”

    一见面就落了下风，管青和徐沫心里不是滋味，我对她俩的来历一清二楚，而她们对我的了解仅限于我身负血剑和墨剑，手持墨柳的娇客信物，除此以外，对我的来历和出处一无所知。管青冷眼盯着我，好一会才说道：“不错，我就是法家的司法管青，她正是徐家的凤娇徐沫”。她指了指身后的男子，“你可知他是何人？”

    “靠”，我心里骂了一句，管青居然怀疑我的智商。能用法印的人除了法家掌法还能有谁，我不相信法家会破坏法家的规矩。管青想挽回一见面就落下风的局面，不仅不能让她如愿，还得逗逗她，于是我说道：“法家司法自古就由女性担当，徐家凤娇自然也是女儿之身，你们两家门下男子虽然不少，但是能法家二号人物和凤娇同行的人自然不可能法家和徐家和门下，除非他是你们之中一人的娇客”。说完我看了男子一眼，他还是那副迷死天下少女不赔命的微笑，努力配合管青不让我看破他的来历。

    “不过”，我摇了摇头，说道：“他可不可能是你或凤娇的夫君，能和法家司法、徐家凤娇一同现身，还用法印的人只能是法家掌法”。说完我向前走了几步冲男子施了一礼，说道：“在下卫国，见过法家掌法”。

    我的话不仅让管青和徐沫面面相觑，男子也沉不住气了，向我回了一礼说道：“你猜的不错，在下正是管陶，不过”，管陶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说道：“你对华夏七星如数家珍，我等颇感意外”。

    我笑了笑，说道：“此事不便细说，说了也没人相信，在下和华夏七星渊源颇深。咱们言归正传，掌法找我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管陶笑了笑，说道：“管青说你甚是奇怪，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既然不想说，我也不好强人所难。管青说你所图甚大，华夏七星联手也不敢如你所想把中航月经营了二十年的网络一网打尽。既然你有雄心，我们也想分一杯羹，所以自作主张来到高都，想助你一臂之力”。

    “时间不早了，说正事吧”，管青拉着徐沫进了神庙，在一张草垫子上坐下，我和管陶进去后，各自找了个草垫子坐了下来。

    管青开门见山地指出，凭我和钟离，以及马朔请来的帮手不可能一举歼灭中月使，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既然目的无法实现，问我明天是否还要行动？

    我点了点头，说道：“如箭在弦，不得不发”。

    “知道你会这样说”，管青说道：“既然无法说服你放弃计划，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毁在中月使手里，我和徐沫去请救兵。只可惜玄雨、龙啸和血剑的门主都不在家，墨家巨子和墨柳外出云游多时，想必钟离已传信报。我们给各门留了信报，看到信报后他们一定会赶到高都助你一臂之力”。

    “靠”，我心里骂了一句，心说难道你不知道，这样做差点毁了我的计划，好在桓温并没有察觉。不知道我的真正想法，她只能按照自己的逻辑考虑问题。我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我当然没有愚蠢到认为凭几人就能一战功成，明天的行动针对的不是中月使，而是中航月商道上一次交易，或者惊他们一下，让他们收敛自己的行为。中月使的问题如何解决，尚无有效的办法，但是并非只有消灭他们一条路。我们要做的是怎么做才能利益最大化，需要从长计议，全盘考虑”。

    “一个目的，利益最大化，还全盘考虑？”几人看着我，徐沫问道。

    “没错”，我点了点头，说道：“中月使依仗的不过是武力，但是有没有想过，只用武力就能解决的问题，还叫问题吗？中月使侵扰大汉已近二十年，无论是官府，还民间组织没少组织围剿，结果均无功而返，你们看来，不过是在绝对实力面前，力有不逮的表现。但是在我看来，武力是最不起眼的一环，只要调动足够的人手，解决他们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为什么做不到？中航月用二十年时间织了一张网，中月使只是撑起这张网的一个支点，还有一个比中月使重要的支点，中月使才能在大汉境内如入无人之境，你们想过为什么吗？”说完我看向管陶，作为法家掌法，我想了解一下他的智谋，和管仁相比是强还是弱。

    管陶略一沉思，说道：“近十年，中月使经常侵扰山西和中原腹地，官府和民间组织都没有办法，我想有如下原因，一是中月使的成员个人实力强劲，又经过了系统训练，整体实力成倍增加，二是他们有一套我们没有掌握的情报系统，不仅为他们的行动提供情报支持，还能发挥特殊作用，比如策反一些官员、民间组织，给予他们一定的方便，三是他们的指挥体系高效实用。这些因素叠加，中月使才有了恐怖的战斗力和破坏力”。

    管陶分析的没错，他和管仁一样，清楚问题的关键环节。我点了点头，说道：“人数上看他们跟大汉强大的武装力量不能相提并论，但是有这方面的优势，数千野战部队才可能将其聚而歼之，受到大汉的军事制度的限制，任何一个州县都不可能随意调动野战部队。中航月熟悉大汉的军事调动的环节，针对性打造了中月使，可以随心指挥，毫无牵绊。其中他的情报系统作用巨大，如果没有人提供情报，策反大汉关键人物，中月使也不可能成为边关大患。试想成千上万的匈奴细作为其提供情报支持，策反大汉官员和有实力有民间组织，中月使才能如入无人之境。在我看来，这些称作锈衣使者的细作才是中航月这张网的核心支点，中月使只是具体任务的执行者。只清剿中月使，放任锈衣使者不管，不出几个月中月使便会卷土重来。当今大汉虽说是盛世，但是盛世只是少数人的权利，大多数只是解决了温饱。只要有人出得起高价，以命搏利的人会层出不穷。所以明天的行动，只想掐断中航月安插在燕齐两国的代理人，拔掉中航月安插在赵家冶铁作坊的内鬼，断了匈奴穿透甲革箭头的来源，对匈奴王庭和中航月都是沉重的打击，接下来再看中航月怎么办？”

    “他会做两件事”，管陶说道：“一是报复坏他大事的人，二是让锈衣使者重新物色合适的代理人，继续他的战略”。

    “没错”，我点了点头，说道：“中航月觊觎赵家冶铁技艺日久，始终无法如愿，才找居间人通过燕王拿到了箭头，一旦这条线被掐断，报复倒是其次，重新物色收买关键人物，重新建立获取箭头的渠道才是重中之重。收买的关键人物必定和燕赵齐三国有关，只要盯住这些人，隐藏在燕赵齐三国的锈衣使者就可能暴露。明天的行动还有一个目的，一旦十五铺的行动取得成功，只要盯住桓温就可能打到中月使的巢穴，只要将他们的巢穴全部找到，清除之后，中月使就无法在大汉立足，只能退回漠北。我想这些巢穴和锈衣使者肯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明天的行动只是为了变被动为主动的一种手段，不会出现任何的问题。反倒是你们自作主张，请来帮手住进升平驿，这一现象有可能引起桓温的警觉，如果被他看出端倪，以南北货行为核心的整条商道全部隐藏起来，线索就可能断了。幸好桓温没有发现的异常，否则行动就得取消”。

    管青想说什么，被徐沫拦住，她尴尬的笑了笑，说道：“不知者无罪，我们也是好心，怕你应付不了如狼似虎的中月使”。

    我点了点头，心想你们既然找上门来，就不能白来一趟，好歹也得发挥点作用。明天的事情办完，就需要人手暗中探查锈衣使者，墨家巨子没有消息，只凭钟离找来几个墨者显然不够。要他们帮忙，按我的计划行事，作为华夏七星家族的家主，自然不肯轻易放低身段。犹豫再三，我把暗袋中的五龙令掏出来递给管青说道：“既然你们想参与此事，我也不能剥夺你们正天道的权利，又怕你们放不下自己的身段按计划行事，你看看这个东西能不能使你们按照我的计划行事？”

    管青一看是一块双龙曜日的玉牌，脸色登时一变，起身向我行了一礼。她这一下，把身边的徐沫和管陶吓了一跳，惊讶的看向我。管青说道：“管青愿听卫先生调遣”，然后把五龙令递给了管陶。

    管陶接过令牌，先是一惊，马上明白管青是怎么回事，马上起身向我行了一礼，同样表示愿意听从我的调遣。

    看到管青和管陶着了魔一样，徐沫一把接过五龙令，看了一眼，拿着不可思议，又不解的目光看着我，说道：“只知你有不仅身负血剑和墨剑，而且怀揣墨柳的娇客信物，没想到你还有五龙令”。徐沫长叹一声，接着说道：“见双龙曜日，善从恶拒。你拿出了五龙令，我们只能听你调遣”。

    我把五龙令装进背包，说道：“惩恶扬善是正天道的具体要求，但是惩恶扬善首先要分清楚何为善、又何为恶？看似简单却又不容易。有时候我们以为在做善事，结果可能比恶事还要恶。现在拿出五龙令，就是想你们还没有弄清楚这件事情善恶本质，不要轻易插手，或自作主张，万一出现善行恶果的局面，岂不和正天道的本意相悖”。

    “善行恶果？”管青有点不解的看着我，说道：“善行必然会带来善果，怎么可能带来恶果？”

    “有时候的确有这种情况”，我看了三人一眼，笑了笑说道：“我的计划也在变化，最初想把中航月苦心经营商道一网打尽，断了匈奴积聚财富的途径，逼迫中航月启用内卫和锈衣使者，但是通过墨者跟踪货物种类和去向，通过这条商道运送到匈奴腹地的商品绝大部分是布匹、食盐和粮食，这是匈奴急需的生活物资。站在大汉的角度，断敌国商道，使敌国无粮可食，无盐可用，无衣可穿，对大汉有百利而无一害，是为大汉的根本利益考虑，可为善行。但是换一个角度，从最终的结果来看，这样做可能得到恶果。一个拥有百万人口的国家，人们没有粮食果腹，没有食盐调味，没有绵麻取暖的时候，他们会怎么办？只要有点头脑的人都会想到去抢。大汉北部边郡经常遭受匈奴骑兵的侵扰，这种称为打谷草的行动就是为了夺取必须的生活物资。因为掠夺与反掠夺生活物资导致了汉匈之间的战争。漠北的自然条件比不上大汉，一旦生存受到威胁，匈奴为了生存延续，只能发动战争夺取生活物资。这种自以为是善的行为，却在无形之中促使助匈奴以恶的行为获得生存的权利，从而造成匈奴与华夏民族无休无止的战争。战争没有赢家，不仅匈奴，多少华夏子孙在战争中失去了生命。这个结果你们认为是善果还是恶果？”

    听我说完，三人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可以以这个角度考虑这件事情。他们不知道在全球化背景下的现代社会，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完全的置全球利益于不顾。但在大汉这个时代，人们还意识不到国家与国家，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关系本质也是利益。物质资料的短缺只够让一个国家站在自身的立场来定义国家之间的关系。

    一时之间，三人默不作声，他们一时半会理解不了这种观点。过了好久，管陶才长舒了一口气，说道：“你的想法非常独特，仔细考虑并非无迹可寻，你的观点与墨家的兼相受，交相利的原则如出一辙，只是没有人站在更加广阔的角度去理解墨家的观点，使其无法发挥正确的指导价值”。

    管陶的话让我心里一动，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关键问题，月光之门不就是因为元光元年的文化改革，让我们回到了大汉。管陶的话可以证明墨家学说在大汉具有时代根基，并非只能以游侠的方式生存下去。我看了的管陶一眼，说道：“墨家自战国起日渐式微，最终成为游侠，掌法怎么看？”

    管陶没有想到我会问墨家的事，思虑良久才开口说道：“墨家和我们一样同为华夏七星，对墨家自然有些了解。表面上看墨家宣扬的兼爱与非攻，和儒、道等学说一样具有指导人们行为的价值，但是墨家学说比儒、道等学说更为庞杂和实用。儒道提倡修身，注重自我修养，特点是个体的进步。墨家注重群体性的境界提升，以兼爱定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族群的利益考虑得失，符合人类群居的社会性表现。除此而外，墨家学说注重理论研究，也注重社会实践，认为群体公认的价值取向，对人有约束和指导作用，环境对人有决定性的影响。为了验证这一理论，墨家用数十年时间修建了墨家机关城，用于改造十恶不赦之人，墨家认为消灭肉体虽是一种惩罚，但不是最好的办法，应该从思想给予改变，墨家认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让那些做了错事，视他人生命为草芥的人感受一下，离开了人与之间相互照应，能不能凭一己之力活下去。这是墨家的核心机密，巨子有权把墨家抓住的恶徒送到机关城，但不能擅自前往机关城。除此以外，墨家在算学，形学，物理学等方面颇有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