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云血洒众安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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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岳云哭了

    在铁佛寺的时候,凌空长老和四位师兄就跟岳云说过刀枪无眼,打起来是会死人的,练武之人千万不可以随意出手伤人。

    凌空长老又说,不随意伤人,是不随意伤害普通人,跟军人杀敌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战场上两军对垒,双方是敌对关系。战场上打斗,最多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此时,切切不可发慈悲,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犯罪,打死敌人,那是超度他去极乐世界,是件好事。

    小岳云知道打架会伤人死人,打仗更会伤人死人,可是,他没想到一场战斗结束,竟然会死这么多人。小岳云心头沉甸甸的,没有再说话,闷着头,跟在王师爷后头朝伤兵队驻地走去。

    师徒二人到了伤兵队,王师爷叫上伤兵队长,三人一道去伤兵医院。

    伤兵医院设在一座大庙,岳云跟在王师爷屁股后头刚走近大庙,便听到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岳云虽然自幼练武,可是没有见过伤筋动骨的场面,这样场合他还是头一回遇到,不由得紧锁眉头,攥紧拳头。

    渗人的惨叫声是从左边偏殿传出来的,医官正在为一名伤员清理伤口。这位伤员看上去很年轻,大约只有十七八岁,失血过多,他的面色显得十分苍白。医官剪掉他身上所有衣裳,伤员赤身裸体的躺在门板上。

    这名伤员的左臂被砍了一刀,仅剩一点皮肉相连。要不是靠近咯吱窝那儿绑了条布带止血,只怕这会儿血早流干了。他的左腿也中了一刀,露出骨头。这道伤口看似不小,其实不算厉害,没有伤及血管,只是皮肉伤。他的屁股虽然也中了一箭,不过那儿皮肉厚实,没有伤着骨头,也无大碍,医官替他脱衣裳之前已经锯掉了大半箭杆,这名伤员最重的伤是左臂。

    这是岳云第一次亲眼面对血肉模糊的伤员,看着伤员血淋林的伤口,岳云脸色煞白,紧咬嘴唇,泪水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医官首先为伤员清理大腿伤口,撒上金疮药,进行包扎。接着拔出屁股上箭头,清洗了伤口,同样撒上金疮药,包扎好伤口。

    处理完伤员大腿和屁股上的伤,该处理手臂伤口了。伤员不仅骨头被砍断,血管和神经都断了,看来要接上是不可能的了。医官毫不隐瞒地告诉伤员,他这支胳膊保不住了,必须锯掉,否则有生命危险。

    听说要锯掉胳膊,伤员声嘶力竭地喊道:“不,我不锯!医官,求你啦,别锯我的胳膊,我还要用它杀金狗,为我爹娘和兄弟、侄儿报仇呢!”

    医官强装镇定地说道:“兄弟,你的情况我知道,你的爹娘和兄弟、侄儿都死在金狗的刀枪下,你跟金狗有血海深仇。”

    伤员激动地说道:“谢谢你这么了解我家情况!既然你这么清楚我的血海深仇,恳请你帮我把它接上,我好去报仇。”

    “兄弟,你的要求我理解,一点都不过分。可是你要知道,咱们大宋亲人死在金狗屠刀下的不止你一个,我的父母也是被金狗杀害的。你有仇,我也有恨,你要报仇,我也要报仇。我不能上阵亲手杀敌,但是,我多么希望能治好你的伤,让你拿起刀枪替我上阵去杀金狗啊。好兄弟,我也不想锯掉你的胳膊,我是没办法呀!”医官哭了,哭的是那么的伤心,“好兄弟,实在对不住,假如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锯它。”

    在常人眼里,见惯了鲜血和生死的医官都是铁石心肠的木头人,能硬生生的将患者的四肢卸下。可如今这位年轻医官却哭成泪人,小伤兵愣住了。

    医官继续说道:“好兄弟,你这支胳膊实在是伤的太重,太长时间血脉不通,手臂的肌肉已经坏死。如果不把它锯掉,不仅保不住你的胳膊,连你的小命都难保住。好兄弟,还是锯了它吧。只要有命在,剩下一只胳膊虽然不能使弓箭,但是可以拿刀,一样能杀金狗,能为亲人报仇!假如一旦丢了性命,你还能报仇吗?”

    伤兵依然不死心,含着泪水,无可奈何地最后又问道:“医官,真的没办法了么?”

    该说的都说了,见惯了太多生死的医官此刻泣不成声,重重地摇揺头,又点点头,一句话都没说,默默地拿起刀,割下那条仅剩存一点点皮肉的胳膊。

    医官刚处理完这名伤员,门外人声嘈杂,急急忙忙又抬进一名伤员。

    有人大声喊道:“快,快快快,医官,快救他,他快不行了!”

    这是位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伤员浑身是血,已经昏死过去了。伤员宛如血人一般,看不出伤在哪儿。

    同行的年轻小军官紧紧抓住医官的袖子,声嘶力竭地喊道:“医官,请你救救他!他是为了救我们小队被金狗砍伤的,求求你,无论如何都要救活他!”

    医官苦笑着说道:“你这样抓着我,叫我怎么去救他呀?还不敢快松手!”

    年轻小军官尴尬地松开手,再次恳求道:“医官,你一定要救活他!”

    大伙七手八脚的把伤兵抬上手术台,医官拿起剪刀,麻利地剪掉浸透鲜血的衣裳。只见这名伤兵浑身上下有大大小小十几处刀枪伤,小的伤口血已经凝住了,几处大伤口依然还在流着血。

    这名伤兵最重的伤有两处,一处在额头,鼻梁上方被砍了一刀,还有一处伤在肚子,肠子流了出来。

    伤兵嘴里噗噜噗噜地喷着血沫子,出气多,进气少,看情形,他受的不仅仅是肉眼看得见的那些外伤,显然还有肉眼看不见的内伤,而且伤得相当严重,十分危险。

    这名伤兵伤的比刚才做手术的那位还重的多,医官强行给他灌了几口参汤,好一会儿,伤兵这才微微睁开无神的眼睛,但是很快又合上了。

    医官最终回天无术,伤兵再也没能醒过来。护送他来的士兵们嚎啕大哭,一个个伤心欲绝,哭得跟泪人一般。

    小岳云第一次见着这么恐怖的场面,他惊呆了,傻傻地站在那儿,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哗啦哗啦往下淌。

    小岳云越看越恶心,只觉的肚子里翻江倒海,一股热流涌上喉咙。他急忙挤出人群,跑到殿外,“哇”的一声,将中午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小岳云疲惫地靠在一棵大树旁,不一会儿,喉咙一痒,一口热流又涌了上来,小岳云又吐了。不过这回吐出来的不再是吃下去的食物,而是黄色的苦水。小岳云一口接一口的吐着,只觉的嘴巴苦得不得了,暗叫一声不好:我把苦胆吐出来了。小岳云哭了,哭的是那么的伤心,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哭。

    今天一早,探子来报,大队金兵从常州出城抢劫。得知消息,岳飞擂鼓聚将,众将简单的交换了意见,岳飞当即命令王贵带领一支人马前出。

    王贵是员久经战阵的老将,他没有领兵迎头与金兵硬扛,而是选择有利地形设下埋伏,准备等到抢劫的金兵回城之时予以歼灭。

    金兵这次出城抢劫很顺利,就像进入无人之境,居然没有遇上一个宋兵。虽然遭到部分百姓的反抗,杀了带头的反抗分子,其他人也就老实了。

    时近中午,抢得盘满砵满的金兵喜笑颜开的牵着牛羊,赶着大肥猪,肩挑手提着抢劫来的金银珠宝终于回城了。金兵就像在自己家里散步一般没有丝毫戒备,一边走,还一边嘻嘻哈哈的打闹着,全然不知道索命无常就在身边。

    待到金军全部进入伏击圈,王贵一声令下,埋伏的宋军呐喊着冲了出来。

    见四面八方的宋军杀来,金兵顿时慌了手脚,丢下抢劫来的财物慌忙抵抗,被打死了三十多人,大部分逃回常州城。王贵部队有十八人受伤,当场牺牲六人,加上这名伤兵,死亡的士兵有七个。

    小岳云跟着王师爷刚到伤兵队一会儿,张宪也到了。

    小岳云的一举一动全进了张宪眼里,张宪怎么也没想到,小岳云竟然还有这么脆弱的一面,跟救他那时候的小岳云简直判若两人。

    那时候的小岳云没掉一滴眼泪,沉着冷静地帮他拔出箭头,用嘴吸出污血,然后倒上金疮药,再包扎好伤口。整个处理过程像一个熟练的医生,完全不像十一岁的孩子。

    张宪实在不明白,小岳云今天怎么会这么失常,又是嚎啕大哭,又是呕吐不止,反常的令人难以置信。

    张宪当年第一次上战场见到死人和伤员的时候也害怕过,也掉过眼泪。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倒下,他很快就不怕了,拿起刀枪,不顾一切地冲向敌人,乃至杀红了了眼,连收兵的锣声都没有听见。

    小岳云今天的表现令张宪分外担心,他在想,小岳云今后要是上了战场也这么脆弱,该怎么办呀?不行,我必须找回那个救我的勇敢小岳云!

    张宪站在小岳云身后,边帮他拍打着后背,边问道:“小云子,上回我受伤的时候,是你替我处理的伤口,那时候你真勇敢,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今天怎么啦?又哭又吐,这不是你应该有的表现啊,太让我失望了。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岳云吐了几口苦水,应道:“不一样嘛!你上回的伤没有他们重,没有伤着骨头,更没有流出肚肠,没有这么可怕。”

    小岳云又吐了一口苦水,接着说道:“再说,那时候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金狗很快就会回来找你,我不赶紧救你,难道看着金狗把你抓走啊?那时候我不是着急嘛。人一着急就忘了害怕。将军,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骗你。”

    张宪笑了,说道:“真有你的!着急了就不害怕,不哭不吐,今天不着急,反倒又哭又吐。”

    小岳云红着脸,尴尬地应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见大家哭,我也哭了。”

    “扯蛋!”张宪点着小岳云的脑门子,问道,“好,就算你是因为受了别人感染才哭,可是别人没有吐,你为什么呕吐不止呀?”

    小岳云苦着脸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见伤员的伤口,我只觉的肚子里好像有无数条虫子在动,忍不住就吐了。宪叔,我吐出来的水好苦好苦,该不会是把苦胆都吐出来了吧?将军,没有了胆,我以后怎么办呀?没有了胆,我还怎么去杀金狗呀?”

    张宪哈哈大笑说道:“莫怕,你吐出来的是胆汁,不是胆,胆还好好的长在你肚子里,跟肝长在一起呢。”

    小岳云破涕为笑,高兴地说道:“师傅和师兄们都夸我胆大包天,嘿嘿,只要我的胆还在,就不会害怕金狗,就敢上阵杀他们。”

    张宪又问道:“小云子,那天你杀金狗的时候胆子确实够大,眼睛都不眨一下,动作干脆利落,一口气解决了六个金兵,真不简单啊,把我都看呆了。告诉我,那天你哪儿来的胆量,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岳云奶声奶气地应道:“将军,我虽然调皮,有时候确实挺捣蛋,也曾经跟人打过架,可是我不胡闹。在铁佛寺的时候,师兄们常常拿我寻开心。师傅不让打架,我也打不过师兄们。但是,有时候我也会想点子整蛊他们,比如在他们睡觉的地方洒些水,然后跑去跟师傅告状,说师兄尿炕了。”

    “啊,这样的损招你都使得出来?确实够坏的!”张宪笑着说道,“你那些师兄都是大小伙子,怎么可能还会尿炕呢?师傅肯定不会相信你的鬼话。”

    小岳云吃惊地问道:“将军,你怎么知道师傅不会相信我?”

    “过几年你长大了,就知道你师傅为什么不相信你说的鬼话了。”张宪哈哈大笑,卖了个关子,不说破。

    “将军,为什么要再过几年啊?”张宪不点破,小岳云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小子,别问了,留点尾巴让你自己去琢磨挺好的,免得脑瓜子生锈了。”张宪不满地问道,“对了,我让你改口叫我‘张将军’,你记得还挺牢的。今后就这样叫,尤其在别人面前不要叫我作‘宪叔’。”

    小岳云扁着嘴撒娇道:“人家叫习惯了,万一叫漏嘴了,又叫你作宪叔,怎么办呀?”

    “还是尽量改吧。实在改不过来也就算了。小云子,还是继续讲你刚才的故事吧。”张宪岔开话题。

    小岳云只好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往下说道:“奶奶和师傅都说要以慈悲为怀,不能杀生。从小到大,我连鸡都没有杀过,更别说杀人啦。离开铁佛寺的时候师傅再三交代我,习武是为了健体强身,不可以仗着会一点武功就耍横斗狠,欺负人,更不能出手伤人,取人性命。我要是不按照他说的去做,师傅会随时取我小命。”

    张宪说道:“你奶奶,你师傅说的都没有错,做人是应该以慈悲为怀,不过,那是对普通人说的。我们岳家军爱护百姓,保护百姓不被坏人祸害,就是最大的慈悲。”

    小岳云又说道:“宪叔,你说得对。我虽然嫉恶如仇,但不滥杀无辜。小蟊贼吴良抢人钱财,还想要我性命,虽然可恶,他们终究不是金狗汉奸,我逮住了这对贼男女,可是并没有杀他们,而是把他们交给里长处理。”

    张宪拍着小岳云的肩膀,称赞道:“小云子,你做得对,对坏人,既不能放任不管,又不能大开杀戒,随便杀戮。”

    得到张宪的表扬,小岳云兴奋地说道:“那是。但是师傅说,杀敌人是超度他去极乐世界享福,不算杀生。师傅还说,战场上相遇只能留一条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来不得仁慈。奶奶也说,金狗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他们是最坏的坏人,该杀!。奶奶还说杀金狗不算犯法,不会去坐班房吃牢饭。杀金狗是保国安民,是在做最大的好事,是在积大德,所以我才敢杀他们。”

    张宪鼓励道:“讲得不错,继续往下说。”

    “宪叔,说心里话,杀金狗之前我也害怕过。想起奶奶和师傅的话,想到要把你平安送回爹爹这儿,我把心一横,一枪就出去啦。”小岳云越讲越兴奋,“我一枪一个,金狗们吓的傻乎乎地站在那儿,连还手都不会还。哈哈哈,那会儿杀的真痛快,真解气。杀了几个金狗,也算是帮那个可怜的大嫂报了杀夫之仇!”

    张宪大受感动,说道:“小云子,你奶奶跟你师傅说很好,句句在理。所以你就敢大着胆子,畅快淋漓地杀金兵,一点都不含糊。小云子,你知道吗?你爹爹上战场的时候也是这样先身士卒,奋不顾身杀敌的。”

    小岳云似有怀疑,问道:“真的么?”

    张宪点头说道:“当然是真的。咱们岳家军之所以能打胜仗,原因很多,其中就有你爹爹先身士卒,带领大家冲锋陷阵这个重要因素。咱们岳家军是一支匡扶正义,保国安民,英勇杀敌的军队。战场上两军对垒,确实跟你师傅说的一样,生存下来的只能有一方。小云子,我真佩服你,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胆量和本事,枪枪不落空,枪枪致命,真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