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点什么？”

    “现在喝咖啡我可能会睡不着，我明天还要早起，不好意思。”

    “没事，你好……”陈楝笑着超服务生招招手——“帮我朋友要一杯柠檬水，谢谢。”

    临江的晚风非常凉快，波光粼粼的江面，偶尔驶过几艘夜景游船。

    “我的老师和龙立导演相熟，所以通过他，认识了你，很高兴有这样的缘分。”

    “龙立导演和我提起过，说是他一位友人的学生要找一个演员。”

    “那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

    “好。”

    “我筹备的这部电影，是一部讲述关于留守儿童和留守老人的乡村题材电影，而电影的男主角是一个山村教师。”

    陈楝坐得很端正，倒是和他的“道士”气质很相符。

    “山村教师？留守群体？”

    冯信宇讶异，他原本还以为龙立导演提及的“乡村人文类”电影，是关乎于一些风土人情或者别的题材，没想到是关乎于这些群体。

    “是的，拍摄地在南山省的大山里面，一座小学。”陈楝饮了了一口咖啡，抿抿嘴。

    “有剧本了么？”

    “已经完成，如果你有意向的话，明天就可以发送到你的邮箱。”

    “为什么是这个题材？”冯信宇看着坐在对面，给他整个感官都很“矛盾”的陈楝，问道。

    “其实这是我母亲在生前，一直都在做的同一件事——那就是关注贫穷落后地区的教育问题，她曾经是一名小学教师。”

    陈楝视线转移到江面，看着游动的大船行驶而过。

    “我们拍摄的选景地，也是我母亲捐助建立的一所山村小学。”

    “你母亲很伟大。”

    “这所学校，是她生前捐建的最后一所小学，但是没能看到它落成，我母亲就去世了。后来，我想着要把她的这个意志延续下去，所以去了一趟她提起的这所小学。”

    陈楝的语气很平缓，化在夏夜的晚风里。

    “原本，我只是想着代替我的母亲亲自去看看落成后的它，但是到了那里，和学校的校长以及老师接触过后，听他们说起了非常多的学校里的孩子的事——

    你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和“贫穷”离得那么近。

    你知道什么是贫穷吗？”

    陈楝转过头，直视着冯信宇，用一种近乎逼问的语气。

    “物质条件匮乏？”

    “不仅仅是。”陈楝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往往把贫穷作为一个词语使用，但是实际上，物质条件匮乏，用一个“贫”字就够了。

    穷，也有“尽头”的意思。”

    “的确如此。”

    “随着小学的落成，无数的山村孩子有了新的校舍，终于不用在漏风漏雨的危楼里学习，但是他们的困境并没有因为校舍的建成而得到改善——”

    “是因为教育资源么？”

    “是，但也不全是。”

    “我跟随着校长走访过学校临近的几个村子——所有的村子里，几乎见不到一个青壮年，家家户户的青壮年劳动力，都到外省务工，只留下老人和小孩。”

    “……”冯信宇等待着陈楝的陈述，他打算做一个安静地聆听者。

    “老人留守在古老的村落里，而小孩因为无法进城读书，也被留在了山村里，他们的父母在外务工，大概一年就回来一趟。”

    “尽管现在已经实现了“村村通”，但是那些外出务工的青壮年，回一趟家也免不得跋山涉水，非常辛苦。”

    “外出务工的人，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们最终又会回到这个村子里，而他们的子女，会变成另外一批外出的农民工，周而复始。”

    “这就是他们的处境，物质匮乏，一眼到头。”

    陈楝的语速不快，语气也非常平缓，但是他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有千斤重。

    冯信宇没有亲眼目睹过他描述的那番景象——

    但是从他的描述中，那种穷尽的窒息感，却极其强烈。

    一眼到头？

    冯信宇咀嚼着陈楝说的最后四个字，感觉自己喝在口中的柠檬水正在涩涩发苦。

    “所以，我想要拍摄一部关于这个题材的电影，我想要更多的人通过电影，去关注这一类群体，这一种处境。”

    “为什么不找更有票房号召力的演员呢？”冯信宇提问。

    “我虽然有私心，但却并不希望这一类群体，变成他们用来给自己人设“镀金”的砝码。或者说——

    就算我不拍摄这部电影，我也有能力把这件事情一直延续下去。所以，我希望找到的是对这类群体也存在着一些“悲悯”的人，一同去创作这个故事。”

    陈楝再度抿了一口咖啡。

    “我吗？”

    “其实，我看了你在《演员的光彩》节目里的表演，我最喜欢你竞演的第一段——就是那个毒瘾的故事。”

    “和这个故事有关系么？”

    “倒也不是，只是我觉得一个临场发挥，能够把角色演绎得这么富有感染力，并且能够在最后，用呼唤母亲点亮主题的人，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而且，刚才我问了你一个问题，什么是贫穷。”

    “嗯？”

    “这个问题，在你之前我曾经问过几个人，他们给我的回答是没钱——虽然这个答案似乎也没有错，但是从他们的第一反应里，我没有感受到他们从潜意识层面去关照这类群体感受的善意。

    我喜欢你说的物质条件匮乏，你是第一个这么回答的人。”

    陈楝神情严肃。

    在冯信宇之前，他找过几个和冯信宇年龄相仿的话剧演员，但是他们要么是在拍摄条件这一问题上打了退堂鼓，要么就是在陈楝设置的隐藏门槛中败下阵来——

    而今天的冯信宇，通过了他的“考验”。

    “我诚挚地向你发出邀请，加入我的项目吧！”

    陈楝的身体一直端正地坐着，仿佛这是一场尖峰对决的谈判，而不是一次简单的会晤。

    游船发出“呜”的声响，缓速划过，留下一串被打散的磷光，闯进更远的夜色中。

    晚风还是很轻。

    看着陈楝朝着他伸过来的手，冯信宇选择回握住了它。

    柠檬水，也慢慢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