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下到当天傍晚才悠悠停转。新雪掩盖了白天双方激战的痕迹，像为山峦重新盖上了一床洁净柔软的棉被，将它妆点回了之前宁静祥和的模样——虽然只是表面的祥和。

    大雪也覆盖了那几只被骑士们击落的黑炎尸体。由于它们体型过于庞大，一时间难以搬动，骑士们在尸体旁边的雪地上立了个牌子作为记号，以便后续清理时能够找到它们的位置。

    村长家门外，两位骑士长官正围在火堆旁，与村长商讨针对黑炎的作战计划。克莱尔执意要陪在哥哥身边，特伦斯却担心她着凉，要求她回屋睡觉。桑丘让护主犬守在她身边为她取暖，才让特伦斯勉强松口。

    “白天的战斗我们共击败了七只黑炎，以及其余十六只恶魔系宠物。”特伦斯简要汇报了战果，村长举起还冒着气泡的野莓果汁，向骑士们致意，“如果今天所遇就是这支军队所有成员的话，那应该还有三十二只左右的黑炎没有被消灭。不过奇怪的是，虽然它们被我们的魔法箭矢所伤，但并不影响继续作战，然而它们却莫名其妙地撤退了，且一整天都没有来犯。村长，请问这种情况之前有发生过吗？”

    村长回忆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有，它们的进攻一直很频繁，我们每次都是拼到最后一刻才将它们吃力打退。不过......从昨天傍晚下雪之后开始，一直到你们来的那段时间，它们倒是意外的老实。”

    特伦斯眼前忽的一亮：“对了——下雪！我怎么才注意到？它们是昨晚雪停之后才发动袭击的，也是在下雪后不久就撤退的！”

    桑丘也激动地补充：“准确来说，刚开始下雪的时候，黑炎们本来还想攻入白落落村所在的洞穴躲避大雪，但因为你们堵住了洞口，它们无法进入，无奈之下才选择撤离！”

    “难道黑炎怕雪？”特伦斯思忖，“从它们的外形和攻击方式看，应该是龙系加恶魔系宠物......龙系确实被冰系克制没错，但它们似乎并不畏惧冰酷狼的冰系魔法......难不成只有天然的冰雪对它们有用？”

    桑丘露出个坏坏的笑：“我可好久没有打雪仗了。”

    “你别打岔。”特伦斯被他这句玩笑话扰乱了思路，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忍不住呛他一句。

    桑丘正想替自己辩白几句，谁知恰在此时，意外发生了。村长突然痛苦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停止斗嘴，桑丘从地上跳起，上前扶住村长，特伦斯立刻为他催吐。

    村长将晚饭哇哇吐了出来，吐完之后，他虚脱地睁开眼，觉得头痛欲裂：“我...我这是怎么了......”

    “村长，您吃坏东西了吧？”见村长醒了过来，桑丘松了口气。特伦斯取出军用水壶，喂村长喝了几口水。

    “我今天晚饭吃的都是这几十年来吃惯了的东西，怎么会突然吃坏呢？”村长被两人扶着坐好，还有些恍惚。

    “如果不是吃的有问题，难不成是喝的问题？”桑丘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喝的问题？”村长想了想，“我刚刚喝的野莓果汁——特伦斯应该知道——是用事先做好的果浆兑水制成的，而这果浆是一个月前熬制好的，我喝了那么久，一直也没什么问题。”

    “那就怪了......”特伦斯正在思索，一位骑士急匆匆地赶到两人面前，敬了个礼，然后大声汇报：“两位副官，不好了！许多骑士突然病倒了！”

    “病倒？！”桑丘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难道有人投毒？”

    “我们看看去。”特伦斯嘱托村长带已经熟睡的克莱尔返回屋内，桑丘唿哨唤回了护主犬，两人跟着骑士前去休整营地查看情况。

    令人惊讶的是，骑士们的症状与村长刚才的症状一模一样，都面露苦色，捂着肚子，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所幸其余的骑士及时为同伴做了催吐处理，大多数中毒者没有受到不可逆的伤害，只是浑身脱力地倒在地上。

    特伦斯粗略扫了一圈，现在还有战斗能力的骑士只剩下五分之一，如果恶魔军团现在打过来，他们将无力构筑起坚固的防线，白落落村就有可能被攻破。可是，如果真的有人投毒，为什么投毒，在哪里投毒？为什么有的人中招了，有的人——包括他和桑丘——却没有丝毫反应？

    刚刚跑来报告的骑士犹豫了片刻，还是下定决心将掌握的情况汇报长官：“报、报告副官，刚刚有村民给大家送来了一桶野莓果汁，大家是喝了果汁后，才变成这样的。”

    “野莓果汁？”特伦斯一愣，刚刚村长也喝了果汁，难不成真的是果汁有问题？

    “立刻把那位村民带过来接受调查！”桑丘命令道。虽然情感上，他不愿意相信纯朴善良的白落落村人会害骑士团，但该做的调查却不能少。

    很快，那位村民被骑士搀扶着过来了，他面带痛苦，和村长、骑士们的中毒状态一模一样。特伦斯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这是投毒者把自己也给毒了？

    他问：“您还好吧？”

    “长官，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村民浑身脱力、脸色难看，但还挣扎着为自己辩护，“那野莓果汁可能确实有问题，但我一开始也是不知情的呀......不然我怎么会喝它呢......”

    “你的野莓果汁还给了谁？”桑丘问，他比较担心除了骑士团之外还有别的受害者，如果没有及时发现并做催吐处理，毒素就可能积攒在体内排不出去，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只、只给了骑士团的弟兄们。”村长又难过又抱歉地说，“白落落村各家都会自酿野莓果浆，我没必要送给其他村民。”

    桑丘看了特伦斯一眼，特伦斯点了点头。作为正统白落落村人，特伦斯家也会酿野莓果浆，这是用雪山常见的各种野莓与糖混合熬成的浓浆，可以保存半年左右。每次饮用只需取出一小勺，用水冲兑，就能做出冒着气泡、果香浓郁、味道清甜的野莓果汁。不过，野莓果汁通常带有一点发酵成分，作为长官，在执行任务期间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就忍着没有喝。而桑丘酒量相当一般，也被他拦着不让喝，没想到两人反而因此逃过一劫。

    现在的问题是，村长也中毒了。如果投毒者算到眼前这位村民会将果汁分享给骑士团的大家才进行投毒，那又何必给村长的果汁下毒呢？还是说投毒者想对自己和桑丘下手？若真是如此，那投毒者可真神通广大。

    “还能活动的骑士，快去检查一下村子里其他人的情况。”特伦斯担心中毒情况并非偶然，立刻下令。

    骑士们一声令下，立即四散开来，挨家挨户确认居民的情况。不一会儿，骑士们回来了，回报的结果令他们震惊不已：几乎每家每户都有村民中毒了！

    “居然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如此大范围投毒，胆子不小啊！”桑丘眼里冒出火来。

    “所有中毒者都喝了野莓果汁吗？”特伦斯问。

    有个骑士回答：“我调查的那家中毒的是一位老太太，因为生病胃口不好，她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喝果汁，只服用了平日要喝的汤药，结果就突然腹痛不止。”

    “汤药......果汁......”特伦斯皱眉，一个猜测在脑海中慢慢成形——“难道让人中毒的既不是果汁，也不是汤药，而是水？”

    这样一来，便能解释为什么村中那么多人同时中毒了——大家都在同一个地方取水做饭，所以都接触到了有问题的水体！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立刻问那位村民：“先生，请问兑果浆用的水是您在哪里取的？”

    “在村外的冰河。”村民回答，“距离这里大概三里路。”

    特伦斯拿出扫帚，对桑丘说：“你在这里照看下诸位，我去去就回。”

    “交给我吧。”桑丘朝好友敬了个礼。

    特伦斯载着村民飞至半空，在他的指示下向那条冰河飞去。几分钟后，他们在冰河河岸降落，村民下了扫帚，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

    “您还好么？是不是还不舒服？”特伦斯关切地问。

    “......不是。”村民紧闭双目，“我恐高。”

    特伦斯哭笑不得。待村民恢复过来后，他们一起找到了他白天取水的地点。

    特伦斯在地图上做了个标记：“您平时都在这里取水吗？”

    村民点点头。

    “村里其他人呢？”

    “都在这附近。诺，我们在这里开了好几个冰洞，取水、打鱼都很方便。”村民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几个冰洞，冰洞旁边还有些没收走的木桶和绳子。

    特伦斯用木桶从冰洞里打起一桶水，发现水体有些浑浊，而且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异味。他召唤出了冰酷狼，冰酷狼嗅了嗅之后，开始寻找异味的源头。

    两人跟在冰酷狼的身后，顺着河岸向冰河的上流走去。走了约百米，冰酷狼停下了，一双爪子在雪下刨来刨去。

    “慢着，这个牌子是......”特伦斯发现雪地上插着带有骑士团徽标的指示牌，这是骑士团在黑炎尸体附近做的标记！难道那股异味来自黑炎的尸体？！或者说，来自黑炎的血肉……

    他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没有及时处理的黑炎尸体留在河岸附近，血水流入冰河，污染了水源，在下游取水的村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使用了被污染的水，中毒病倒......

    这个可能性让他脊背发凉，他立刻带着村民骑上扫帚，赶回白落落村，还没来得及降落就朝着桑丘喊：“桑丘，你快带骑士们把你们白天击落的黑炎尸体处理掉！动作要快！”

    “啊？”桑丘莫名其妙，特伦斯不是去调查水源了吗，怎么突然扯上黑炎了？

    特伦斯简要地把他的发现与分析告诉了桑丘，桑丘没想到他们白天的战果差点酿成大祸，忙不迭地骑上扫帚，叫上二队几个还有余力的骑士：“我们马上去处理！”

    特伦斯返回地面，与其他骑士挨家挨户提醒大家，不要饮用今天从冰河里打的水。

    “啊？那我们喝什么呀？”村民们面面相觑。

    “先尽量忍一忍吧，我们正在清除污染源，过不了多久，河流自身的净化能力就会把水源恢复回原来的样子。”特伦斯安抚大家。实际上，他心里想的并没有实际表现出来的那么乐观，现在黑炎还剩下三十多只，如果不把它们剿灭，它们迟早会攻破防守、占领白落落村；但如果和昨晚一样将它们射落，没有得到及时妥善处理的尸体就会污染水源和土地......而且更为重要的是，雪人谷的冰河是洛克王国近乎所有河流的源头，如果源头被污染了，那么整个洛克王国都将受到影响！

    他想起了先前因为桑丘打岔而一时忘记的话：既然黑炎害怕雪，恩佐为什么要派它们来雪山？

    现在这个问题可以得到解答了：如果黑炎可以在劣势环境中打退骑士团的进攻，那么对恩佐来说毫无损失；而如果黑炎大量阵亡，它们的尸体将污染河流的源头，最终影响整个王国——失去了安全的水源供给，王国就可能因此瘫痪......而恩佐付出的，仅仅是几只黑炎而已！

    另一边，桑丘带着骑士们找到了一具昨天击落的黑炎尸体，桑丘注意到，黑炎尸体的伤口处依然在流着黑血，并以缓慢且无法抑制的势头流进河流、渗入土地。污染正在毫无悬念地加重。然而，如此庞大的身躯，仅凭他们的力量根本无法将其搬走，该怎么办呢？难道只能烧掉？

    桑丘扭头问其他白银骑士：“咱们有多少人带着火系宠物？”

    三两个骑士举起了手。

    “不够啊……”桑丘皱起了眉，“不过有一只算一只，大家把自己有的火系宠物都放出来吧，我们试着把黑炎的尸体烧掉。注意一下，别碰到它们身下的黑血。”

    火系宠物们被主人从咕噜球里放了出来。火系宠物的体温比一般宠物要高，因此在冰天雪地中维持体温耗费的体力也比其他宠物多。除此之外，它们还需要连续不断地喷射火焰，将黑炎尸体燃尽，可想对耐力要求之高、任务难度之大。然而，黑炎似乎对火焰有一定程度的免疫，不一会儿，火系宠物们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筋疲力尽了，但黑炎尸体却没有什么变化。到最后，只有桑丘的护主犬还在坚持。

    “护主犬，先停下吧，这样效率太低，还没把尸体烧尽，血就要先流空了。”桑丘摇摇头，有些泄气。

    护主犬听到主人的命令，停了下来。谁知，就在它准备跳回主人身边的一瞬间，黑炎周身突然燃起了猛烈的黑色火焰，火焰就像死神被狂风鼓动的黑斗篷，下一秒就要将护主犬纳入怀抱。桑丘呼吸停滞了一瞬，幸亏爱宠反应迅速，立刻就地一滚，惊险避开。

    “这是怎么回事？”见爱宠脱险，桑丘松了口气，但却依然搞不懂为何黑炎尸体突然燃起熊熊大火。一位骑士看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向桑丘汇报：“报告副官，护主犬当时对着黑炎尸体的腹部喷火，然后尸体就突然燃烧起来了。”

    桑丘摸了摸下巴。可是其他火系宠物都喷了火，为什么就护主犬的最后一簇火焰引发了燃烧？而且燃烧起来的，还是黑炎标志的黑色火焰……一个猜测在心中逐渐清晰，他小心地靠近黑炎尸体，用剑尖挑起地上的一点儿黑血，让护主犬对着剑尖喷火——几乎同一瞬间，剑尖挑起了熊熊烈火，将在场所有骑士和宠物都吓了一跳。不过好在黑血不多，火焰只持续了两秒便停止了。桑丘露出个了然的微笑：“有意思……真是有意思的宠物……”

    谁能想到黑炎的血液同时也是黑焰的燃料呢？害怕冰雪，自身不免疫自己的火焰……恩佐恶魔军团的这位新的骄兵悍将，虽然优势明显，但劣势同样非常致命啊。

    保险起见，骑士们守在燃烧的尸体旁，待其近乎燃尽，才用炼金术将用不上的衣物炼化成一张巨大的布，把烧剩的残骸运到布上，仔细包好，再由一部分骑士运回村子、妥善保管。

    剩下的骑士立刻前往其他黑炎尸体的所在地，如法炮制，先小心地在黑炎尸体上割开一个口子，待黑血流出足够量后，便让火系宠物点燃“燃料”。在黑炎皮肉被它自己的火焰烧焦的同时，作为燃料的黑血也被燃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