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她很擅长交际舞。

    她挽起总督的手，面对面真挚地，温馨地贴在他身前。

    她的舞步与她言辞同样亲近，与诗人口中的冷酷残忍形象截然相反，她仿佛是一柄从头到脚燃起的火焰剑，把舞会当作冒险，充满激情与幻想。

    这很不对劲。

    内心熊熊燃烧的热情很快就让她不安，焦虑加重了。

    繁复的礼数与曼妙的舞步是她的，但又不是她的，它们在她思考之前就存在了。

    努力驱散回忆的影响，她害羞地垂下眼帘，嘴角泛起涟漪，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也让克拉里奥总督觉得很不安心。

    克拉里奥总督已逾而立而未及不惑，拥有一位如此别致的美丽的舞伴固然是一件幸事，以她的牵手为荣是一个男士的正常举动。

    众人瞩目于这舞池中这对最灿烂的灵魂。一只杂毛麻雀从适时屋外飞了进来，站在了吊灯上，但没有人注意。

    克拉里奥总督实际上并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他面色红润，笑容紧张，用变得生硬的舞步努力回应了她的步步紧逼。

    手拂在她涌动的腰肢上，含情脉脉之际，略显难堪的表情下，他的思绪却突然格外清楚明晰。

    他思量着眼前这个柔弱女孩的分量，她淡蓝色长裙婆娑飞舞。

    看起来，她玩起交际舞的游戏并不比她的武力差多少。

    她从饰金谷一路披荆斩棘杀到双榆城，她的剑能让大法师郎歌世人头落地，她的魔法能够轰击锻钢要塞的城墙，如果对上大法师靡奥塔能有多大胜算。

    要知道，飞弹女王靡奥塔并不忠诚养育她的城邦，她不关心政治，她首先是一个身居议会的臭名昭著的大法师，然后才是瓦利亚人。

    努亚堡事件后，这个女孩的力量还尚存多少，以及她的潜力是否依然如以前那般惊人。

    以及……她所追逐俄撒斯的坚决对风起云涌的亡焰列岛的介入程度到底会在哪里，商行对她吸引力有多大，并且她的灵视者能力对他来说，升迁的奥秘会在何处。

    如果不亚于大法师的法师能在未来的必定发生的冲突中站在商行的那一边……

    他细细考量着，拿定主意后，准备适时引入下一个话题。

    克拉里奥总督咳嗽了一下，思忖之时，发现自己的手滑低了一点，挪在她柔软的臀部上，软糯的触感瞬间令他赶紧调整自己的状态——

    “努亚堡的夫人，追逐俄撒斯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和追踪鹿林的谋杀犯不同，这是在……追逐神明。”

    “我知道。”她的语气没有动摇：“但我必须这样做，我会先去涅克塔卡，如果可以——”

    “敬爱的总督阁下，我希望能从你的口中得到一些关于涅克塔卡的消息，因为权威人士的看法和小道消息全然不同。”

    “而且……一个陌生的女孩总会在陌生的地方遇到一些陌生的事情，总得需要些建议，以及指导。”

    最后一句话吐露之际，她睫毛低垂，声音特别轻，在喧闹的弦乐里像一阵柔风，或者像浪潮轻柔地将海螺推上沙滩。

    总督不禁轻笑，觉得她很擅长这种游戏，然后在她身侧耳语：“请务必小心，涅克塔卡是一个风起云涌的地方，它正面临山雨欲来之前的阴霾。”

    涅克塔卡，现由卡罕加部落的奥涅卡莎二世所统治，四分五裂的胡亚纳人名义上的首都，亡焰列岛的持续泵动的唯一心脏。胡亚纳人曾经是一个统一的帝国，但传说中昂德拉爱上了一颗月亮，想把它拥入怀抱，结果引发海啸，胡亚纳人的帝国不幸陨落。

    她知道这是狗屁，昂德拉就是想用月亮毁灭英格维仙遗迹，毁灭造神的证据，让英格维仙的历史被所有人遗忘。她永远都想给昂德拉一耳光子。

    精灵用专注的眼神深深凝视他，夹杂着思索的微笑。

    “卡罕加部落的奥涅卡莎二世也许是一个英明的君主，但他们的商业繁荣与迄今为止的成就大多数得益于商行孜孜不倦的努力。”

    “商行致力于促进亡焰列岛的经济繁荣，与当地的部落盟友建立长久昌盛的贸易线路，如你所见，我们已经取得不菲的成就，而总有一些来自北方的……野蛮人试图将我们诚挚的努力毁于一旦。”

    她感兴趣似的点了点头。

    克拉里奥总督的语气逐渐变得充满火气。

    “是的，努瓦泰人，当地部落土著的恶意表亲，实际上和他们生活的恶土一样充斥着未开化的恶臭气味，崇尚野蛮、暴力、粗鲁。”

    谈到竞争对手，他更激动了。

    她做出乐意谛听的模样。

    “他们总是装出商人的模样，但他们是士兵，是战争爱好者，是血腥的刽子手，他们的帝国与国王极具扩张性，你能相信一支海军组建起来的贸易公司吗？”

    她觉得自己的手心有些发疼，腰部上异物也更加用力了，力度大到就像渗透了自己的肌肤，触及到脊骨，然后是心脏。

    她不禁露出一个受伤的表情。

    克拉里奥总督发现自己的激动让行为失常了，他连忙抽回手，停顿了几秒才继续说。

    “与商行的合作共赢不同，他们一直在对卡罕加部落的女王威逼利诱，试图侵占胡亚纳人的每一寸土地。”

    “灵视者，请务必擦亮眼睛。对于一个灵视者来说，瓦利亚商行提供的便利与服务正如你所见的，它非常慷慨，只要你能选对一个优质的盟友。”

    克拉里奥总督扬了扬眉毛，示意谁才是最棒的盟友。

    “我一直非常好奇它可以慷慨到什么程度。我知道瓦利亚城邦有句古话——交易，然后获利。”

    她玩味地笑了笑，舞步也更加热情，然后随着节拍步入高峰，又渐渐停止。

    “亲爱的总督阁下，努亚堡事件让我的宝库损失惨重，我相信合作共赢的意义，我会去涅克塔卡的总部一探究竟，如果能以克拉里奥总督您的名义所接受的邀请那肯定是最合适不过的，但远行涅克塔卡也许需要更多的投资……”

    “夫人，还有句话——只要代表了投资回报，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总督的脸颊泛着激动的神色，似乎非常渴望这个提议，以他的邀请名义让她去往位于涅克塔卡的总部，但依然是故作犹豫了下才耐心地同意了。

    反抗者号已经在修补之中了。只是诸多细节上的东西并不是口头上所能推敲的，比如要多少桶火药，多少门火炮，多少补给，国王港能提供多少经验丰富的水手，以及能拿到的远行的资金是多少。

    无论如何，总督的允诺让她特别开心，她没想到如此容易，看起来她确实是名气老大了，这令她非常享受这种众星拱月，万人瞩目的样子，以及站在舞台中央的感觉。

    “实际上，还有一个非常不好的传言。”

    总督缓缓地说，他的脸色布满了担忧。

    “涅克塔卡一直都有民间传说，一个吃人的传说，每天夜里总有人消失不见，就像一个诅咒，它不分贵贱，不分强弱，武艺高强的旅者和巨蛇王冠里的王公大臣们也难免深受其害。”

    “记得我曾经提醒你吸血妖的事情吗？”

    克拉里奥总督似乎并没有把那件事放心上。

    “这是真的。”

    她毫不怀疑地点了点头。

    那些藏匿起来的吸血妖巢穴，肯定就在旧城里。

    她有一个不详的预感。

    如果克里斯蒂娜那个吸血妖是她的旧下属，那么其他人呢，她在国王港杀死的其他两个吸血妖，是不是也是她的旧下属。

    她的脸色变得生硬起来，心中非常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