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说此刻最不幸运的事情，那就是洛伊萨适时地回到了更衣室。

    精灵原以为能等到自己的救星，结果她的做法非常坚决有力，即是制止了裘荻的所有安排——

    作为一个老练的侍从，洛伊萨是专业的。

    洛伊萨将冒着蒸汽的热水注入浴盆，然后一群人堆堆挤挤，剥光衣物，把那个目瞪口呆的精灵扔进了浴盆中，为她全身上上下下努力刷洗，直到皮肤变红。

    热气腾腾的沸水与潮湿迷离的空气让海信瑟斯神志不清，视野里水汽朦胧，她用力抓住浴盆边缘，偏着头，紧闭双眼。

    她咬着嘴唇，任由这群糟糕的家伙妄为，全然迷失在一阵水浪拍打与女人们的叫喊中，不知所措。

    稍稍为精灵打整了下身体，将把她拉到梳妆台前，洛伊萨为她挑选了一瓶鹿林风格的稍显淡雅的香水，混合着薰衣草与薄荷的气味。她是鹿林的女爵。

    香水轻轻地喷洒在她的双耳，下巴，双肩上。

    换装格外轻松，一群人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她一动不动，眼神飘忽，如同木偶一样坐在镜子前，或者时而站在镜子前。

    四肢与身体似乎是用钉子连接起来的，可以随便上下扭动，只是她没有发出吱吱的声音。

    “你身材真好。”

    裘荻赞叹道。她偶然发现自己词穷，搜肠刮肚半响也难以找到更好的形容词，只能用最简单的赞美来表达自己的惊艳。

    “当然，努亚堡的大门前，你永远想不到求婚的男士到底能排多长的队伍。”

    小维拉翘着头骄傲地说，为自己的养母得到的赞誉倍感愉快。这个狡猾的绒精不介意继续揩油。

    神志如片羽般漂泊于这个房间里，因为紊乱的情绪与嘈杂的环境而全然找不到回家的路径。

    它花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周围的骚动截然而止的那一刻，才慢悠悠地飞回了脑袋里。

    海信瑟斯感觉身体变沉了一点，也似乎更轻盈了。

    她看见镜子的女孩不再是印象中戎装素裹的严肃模样，在鹿林冒险的坚毅表情演变为了难堪与羞赧，过去常备的链甲杉与全视之眼的徽章消失不见，腰间也没有了配剑和魔典。

    这是一个天真，充满幻想，无忧无虑的精灵女孩。她本就精致的脸蛋上画着适可而止的烟熏妆。

    她似乎没有受到疾病的折磨，也不会受到过去的困扰，以及早年经受现实折磨的困扰。

    镜子的人穿着淡蓝色的长裙，缚带紧紧系着，彰显着她纤细而迷人的腰肢。

    紧身的胸衣露出洁白的肩膀与锁骨，浅金色的头发盘成了漂亮的贵族妇女的发型，刘海自然下垂着，一根发髻从发端横穿而过。

    双腿自下而上被丝袜缠着，脚趾与足弓则和高跟鞋时刻斗智斗勇。

    礼裙末端点缀着诸多零碎的蓝宝石，衬托出她湖蓝色的眼眸。

    脖子上戴着一如既往的红宝石项坠，那是爱欧若拉的眼瞳颜色。

    她睁大眼睛，随后有些不可置信地快速翕张眼帘，指尖刻意地小心翼翼地触碰明镜，那一股突如其来的冰凉质感仿佛是接触到了寒冬里的冰晶，将她的万千思绪拉拢到了现实。

    也许是男性身份的经历还在作怪，也或许是对自己过去的邋遢与不修边幅颇感懊恼，无论如何，她的神色布满了张皇失措的同时，也溢满了难以言喻的惊诧。

    麋鹿般温柔的眼睛紧张地探望着彼此，越是靠近镜子，镜子中精灵女孩就越是贴紧她的脸颊，也和她同样盛满了好奇心。

    她的神色五味杂陈，潮红的羞涩占据了她皮肤，她故意伸手揉了揉，即刻就收回了手，皮肤简直比烙红的火炭般还烫手。

    不仅仅是羞涩。

    “我……”

    精灵眼帘低垂，喘着气，吐息将面庞上的发丝吹起，她羞涩地咬紧牙关，对那个词难以启齿。

    “我不想穿的这么糟糕。”

    “我真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这可是对亚洛斯说的话。

    她有点怀念幻术还在的时候了，男性身份至少不用担心这些破事。这更加坚定了去涅克塔卡抓捕大法师亚柯弥的决心。

    “你二十七岁了！”小维拉喊道：“即使对于精灵来说，也是到了可以合法结婚的年龄了，努亚堡一直缺少另一张王座。”

    “千万别激动得流泪，要知道你比我还爱哭，爱哭鬼。”小维拉嘶嘶地告诉她这个糟糕的绰号，也许已经人尽皆知了。

    这个糟糕的头衔刺痛了她。

    “拜托！你们在把我当布娃娃玩吗？还是说我只是你们手中任意拿捏的绒布球？”

    她无视小维拉的叫嚷，也不想被这个狡诈的家伙兜圈子，以至于误入歧途——她有自己的计划与安排。

    精灵只是恼怒地回身瞪了一圈。她发誓要给这群没大没小的家伙一个教训，用亚柯弥的幻术做教训是最好的，康赛豪那个变态的幻术太过了。

    “我是努亚堡……努亚堡的子爵！嗯，还是峭岩堡的领主！”

    她又攥紧拳头，软弱无力地强调自己的身份，转眼又哀求道：“作为一个统御联合领地的女王，至少，给我留一点尊严吧。”

    “是的，努亚堡的女爵。”

    裘荻和洛伊萨非常不合时宜地屈膝行礼，这让她更加大为光火。

    “这可比布娃娃好玩多了。”小维拉愉快地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

    “快转一圈！”

    裘荻笑吟吟地揽着她肩膀，深色的瞳孔布满了黑色的欢愉，像摆弄一件精巧的木偶玩具，让手足无措的精灵在原地旋快速转了一圈。

    海信瑟斯的高跟鞋踏得地板清脆发响，裙锯飞舞婆娑。地板上咔哒咔哒的声音把她所有的伪装都碾碎了，她一点昔日的刚毅都没有了。

    楼下的人群开始沸腾起来。

    “行动起来吧，别像上次在努亚堡那样让高跟鞋崴了你的脚，宴会马上开始了，你一如既往总是喜欢迟到！”

    小维拉又牵住她的手，毛茸茸的小手让她手心发痒。

    海信瑟斯用另一只手提起她的裙摆与自尊，忍性着不让自己大发雷霆，将各类抱怨生吞活剥，然后她一言不发地跟着这个兴奋的小屁孩向楼梯口走去。

    裘荻和洛伊萨跟在了后面。

    小维拉扭头冲她得意洋洋地微笑起来。

    “如果有人无礼你，我会保护你的。”

    她今天的惊讶实在太多了。

    “但是我并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亲爱的小维拉。”

    短暂地犹豫了下，她脸色认真地回答。

    天天撒谎。

    这个一夜之间长大了的绒精背着她白了一眼，不禁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