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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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雄心和膨胀

    那铜台是月前河北大军从洛阳旧宫中搜刮得来,昨日方才呈送到了成都王处,传闻是先帝时的御物。

    从宫中赶来的一众公卿,禁不住地频频向铜台投去目光,似乎想要研判此物的真伪。可转念又想,万一是真的,又该如何自处呢?

    一时之间,暗恼于心。

    “连外甥都容不下此贼,可见其罪大恶极,人神共愤。”司马颖得意的笑道。

    “正是……”王衍陪笑着,旋又说道,“至于羊玄之,去岁十月下时,便已经病故了。”

    “这羊贼心中藏污纳垢,怕是引咎自断了吧。”司马颖不掩篾轻的说道。

    “是,甚是……”

    “不过,孤有所听闻,那皇甫老贼私出洛阳,可是持了手诏的?又且那羊贼死后,也追授了他骠骑将军?”

    此言一出,行营大帐内气氛顿时凝结成冰。

    司马越与荀组面面相觑,皆显郁闷,彼时两军对垒,胜败未分,岂能旧账新算呢?更何况,方今时期“手诏”这种事,是个人就能拿,大家心照不宣了。

    “皇甫商之事或是谣言,谁知是不是他随意腾挪了一份御书,故意诈言为诏书呢?至于羊玄之……毕竟是世家,天子也是怜其垂暮,给予一份体面罢了。”王衍寻思许久,只能强作解释。

    他知道,无论自己解释的通顺不通顺,一切都得依成都王是否有心较真。真若要较真,哪怕没有手诏、追赠之事,也能兴一番风浪。

    “哼,孤之所以兴义师而陈洛阳,皆因羊、商二贼祸国乱政。天子岂能为二贼所惑,为二贼证名?”成都王故作怒态说道。

    “殿下……”

    “天子若不自省,这社稷如何得复?这天下如何得安?他避身于宫闱之中,遣尔等来做解释,可还一国之君的担当?”

    此话声色俱厉,慑的众人纷纷垂目躬身。

    公卿们心下之忧愈发显重,今日之前,朝堂上曾有过迎成都王的商讨,多数宿臣还是认为成都王襟怀壮志,有风度和雅名。可为何此刻对方却能频频说出这等不敬之言?

    这这这,名不副实啊……

    尤其是王衍,去岁末曾代表朝廷出使邺城,彼时的成都王可是礼待有加。如今战事告终,对方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非要在一些心照不宣的事上上纲上线。

    “在二贼之事未定之前,其他诸事孤无心先议。明日,还请天子移驾到此,孤要亲自与天子对商此事。”成都王最后说道。

    众公卿更是如鲠在喉,无不腹中生诽:莫不是又摊上一位赵王、齐王了?

    然,实属无奈。中枢失权,礼法早已遭了侵夺,若是不从,只怕连小命也要被夺去了。

    又一日,天子不得不跟着公卿来到华林园晤成都王。

    历经半年战事,天子的仪仗或亡毁于守城之战,或折损于破城之后的劫掠,如今诸事尚未落定,也难以补缺此事。

    故而,入华林园时,天子的排场甚至远不如成都王的威风。

    成都王接见天子时,多少还是收敛一些气焰,奉天子上座,而他则坐于右侧。

    天子司马衷如今年岁四十有四,生于荣华、长于动荡,此刻尚能保持着几分体面。

    过去几年里,他常亲莅战火,不过身边的人却一直都在说,自己乃天命之子,自有天佑,势必不会轻易遭兵刃所伤。

    这话,他深信不疑,所以每次在登上城楼时,自己也能保持几分从容。

    可惜的是,经历了好几次兵戎之事,那些说自己是天佑之人的人,似乎越来越少了。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是在用身体护卫自己时,不幸罹了难。

    至于国家大事,他同样很相信身边人的言论。

    他们说皇太子有谋反之心,自己就罢黜了皇太子;他们说赵王更适合当天子,自己就将天子让给了赵王;后来,他们说赵王乃不臣之徒,自己也有所醒悟……

    只是,他发现最近这一类的变动实在太快了,快到自己都来不及去思考其中的是非曲直。

    在简单的几句冷暖寒暄后,成都王遂换上义正词严的姿态,出言教训:

    “陛下岂能近奸佞、远忠良,羊、商二贼,滥杀无辜,陛下不早醒而惩之,反而还要偏信旁言,致同室操戈、萧墙内斗,何其悲哀!”

    司马衷只能俯首唯唯,不过于他心中,倒还是真在认真思索,怎么又有人变成了贼人?

    前后消了盏茶的工夫,成都王总算“谏”完了天子,遂令侍中荀组拟令,褫了对羊玄之的追赠;至于长沙王以宗王之礼下葬,宗亲、旧部,皆赦罪,由其长子袭承爵位。

    他大抵也知天子心性几何,自己今日做这出戏,原本就没打算是真心实意的点醒天子——当然,只怕天子三年五载的,也很被难点醒。

    无他,自己要做的,便是在这些公卿世贵面前立威。

    如今他声名在外,又手握雄师,今日克破了洛都,这天下就该由自己亲自来匡扶。

    晚些时候,司马越奉天子从华林园回宫。一路上,百官默然,气氛犹如这初春倒寒一般,甚有肃杀郁塞之象。

    倒是法车上的天子,此刻神态还算平和,无非是眉宇微蹙,一副凝神聚思的样子。

    他仍在认真反思着适才成都王对自己所说的话,当参悟到一二时,甚至还会微微颔首,继而露出一抹欣慰。

    銮舆归内宫,众公卿各散。

    伴行的左卫将军陈眕,寻了一个机会来到司马越面前。

    “司空……”

    “陈将军,不敢乱言,孤这司空做得做不得,尚未可知呢。”

    陈眕苦笑了一下,旋即改口说道:

    “殿下,成都王今日这般对待天家,不知其心是‘谏’还是‘训’呢?”

    “大将军素有威名,想必其也是操心国事,一时心切,语气显重了些。”司马越面无表情的说道。

    “在下从昨日拜谒成都王的几位王公那里听闻,成都王的行营里,可是置了一张铜台的。但今日天家幸华林园,那铜台却被移走了。”陈眕忧心忡忡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