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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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分化

    另有仆人小跑着去了门房,将一个年轻人带引到了门庭处。对方蓬头污垢,脸颊冻得红一片、黑一片,着一身破旧的行伍中衣,周身上下腌臜脏乱,甚至还有几处磨损的破洞,俨然就像是大军溃败之后,只身逃亡百里的游勇。

    此子甫跨过门槛,养尊日久的孟玖,立刻就被对方身上一股馊臭之味熏得不行,挥了挥手上的丝制帕子,嫌恶言道:“就站在那儿说话!”

    带路的仆人,立马将那年轻人拦在门槛处。

    “公爷,小人安良,是孟都督麾下幢帅孟艾的亲兵。得了怀远将军帮衬,这才能从洛阳前线折回邺城。”那年轻人下身作揖,因为害冷,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几分颤抖。

    “说说,吾弟现在如何了?”孟玖以帕捂鼻,催着问道。

    过去一个月里,怀远将军王阐、中山督郝昌,隔三差五都会派人回一趟邺城,向其密报前线近况,而其中,当然还是以孟超及其部曲子弟们的处境为主要。

    只是,自郝昌被调离中军大营后,许多事不太好打探,送来的消息也就少了。

    今日一早,那自称安良的兵子来拜府门,称是受右军都督孟超之托来传话,还递上了孟家子弟兵的一件信物作证。

    孟玖这些日子都宿在宫内,府下派人来王宫递了信儿,他白日里也不能轻易离开,直到晚间忙完诸事,这才得了空出宫归府,来见传话之人。

    “都督人现在还在中军大营,尚且无虞。只是,都督麾下的一众子弟兵,多数是被押在那骑都尉陆茂元营里……”

    “此事老夫早知,这挨千刀的陆姓貉奴,竟屠害了孟曲和他麾下两百孟家人。老夫恨不得碎其骨,啖其肉,将其一门挫骨扬灰!”

    陆蔚在接管右军不久之后,右军内尚有忠贞孟氏的小将,伺机将那夜镇压孟氏部曲之事,传到了怀远将军王阐处,王阐遂快马报到了邺城。

    孟玖得知此事后,当天便掷碎了三盏茶碗。

    那被杀的两百人中,有三十多人可是孟家嫡嫡亲亲的儿郎们,其余者,也多是追随孟家多年的门附之人。

    杀亲之仇,他至今都刻记在心,待到彻底解决了孟超一事,自己一定要让陆氏血债血偿。

    “公爷说的是,那晚小人就在外营,听得曲帅和一班手足英勇不屈的呼声,小人牙都咬坏了一颗!但凡手中有棍石,一定跟陆氏拼到底!”安良顺着孟玖的话,一腔悲恸的说。

    情到激烈时,他禁不住涕泪齐出,寒冬深夜,不一会儿就凝成了一片邋遢。

    他吸了吸鼻子,接着说道:

    “小人这次回来,是因为怀远将军打听了一些偏言,听说那陆机准备下令强攻洛阳。”

    “攻就攻了。这几日大王原本就还在纳闷此事,北师和西师近三十万大军,前前后后已经把洛阳围了快四个月,却也不见那司马乂乱了阵脚。倒是这几十万大军日月的用度,亏耗明显,大王早有不满了。”孟玖的情绪还沉浸在族亲被屠的愤恨中,不耐的说道。

    这段时间,前线粮秣辎重耗用之事,着实让成都王有些上头。

    并州去岁大灾,州境之内一片哀鸿。就在十月中时,好几批扛不住酷冬的并州难民,结团流入冀州,频频滋事。冀州州府不赈,局势肯定会生乱,若是赈,这会儿前线还在打仗,府库顾了头就顾不了腚。

    “公爷,小人吧,也不太懂这个中是何因由。”但见安良囚首垢面模样,这会儿还挂着涕泪,一看就不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

    他痴愚的挠了挠头,接着说道:

    “就是,怀远将军寻了一个机会,遣人把这话传到了孟都督的监室里。孟都督闻言后,甚为担心……”

    “他担心甚?”

    “都督的意思,洛阳已经断水断粮四个月了,城中锐气已消耗甚多,这会儿强攻,万一让陆机破了城,可是立下大功的事。”

    孟玖沉思片刻,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再有,不久之前,那陆茂元率军攻打什么氏县……那个字,小人记不得怎么念了。”

    “缑氏?”

    “对对对。陆茂元攻打缑氏时,故意先让右军的兄弟们去送死,一直到十多天后,这才派了自己的部曲去夺城。这不,苦活累活全让别人做,功劳却是他自己领了。”

    安良说到这里,一脸愤愤不平,委屈得又要落泪了。

    他接着说道:

    “怀远将军和咱家都督都很担心,万一强攻洛阳时,那陆茂元公报私仇,押着右军营里的孟家子弟去冲阵头……就怕…….就怕……”

    听到这里,孟玖立刻明白了什么意思,陆氏歹毒如斯,指不定真会借机陷害孟家子弟!

    不止如此,现在来看,一旦陆机真的强攻洛阳,对孟家可是百害而无一利。

    相反,继续保持围城状态,粮草辎重的问题便会一直困扰殿下,潜移默化之间,必能助减殿下对陆氏的热情。

    “吾弟什么时候有这等思虑了?”听罢安良的话后,孟玖饶有所思的说道。

    安良眨了眨眼睛,不知该如何回答。

    “此事,我知道了。”孟玖当然只是随意一问。

    他于心下大抵估测,许是这小子身陷圜狴(yuan、bi),每日无所事事,心神上要么愤愤不平,要么惶惶不安,在所难免的便开始琢磨起自保和报仇的事了。

    末了,他让人安排安良在府上住一宿,次日赏了布帛,遣回洛阳给孟超、王阐带话,自己回伺机向殿下进行建言。

    当然,这安良不是别人,正是陆蔚部曲营军咨曹吏安三儿。

    陆蔚之所以让安三儿作伪来向孟玖进言,并非是希望利用孟玖引导成都王继续执行“围城”之策。事实上,就目前洛阳局势而言,无论是继续围城,还是发起强攻,都是可以接受的作战思路。

    此番诈术,最为要紧的目的,是为不能让孟玖将注意力放在长沙王信中,“卿所遣陆机不乐受卿节钺,将其所领,私通国家”一言上。

    安三儿的话,重点便是在铺垫“陆机准备发动强攻”、且“强攻利于陆氏而不利孟家”。有了此一言在先,不久之后送到的长沙王信,其中的私通国家之词,在孟玖心中自然也就立不住脚了。

    比起在这种经不起推敲的事上构陷陆机,孟玖还不如用军辎消耗日益严重来做文章,更切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