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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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孟玖

    略作停顿后,孟玖欠身继续说道:

    “昨日那陆家大郎君,虽说是在帮衬其家尊陆将军言语,不过通篇论述,多有强词诡辩之疑,老奴担心,陆家大郎君实则学术不精,又好逞口舌之快。”

    “不过,终究是酒宴之上,诸公多有醉意,能在那样情景之下引经据典,对答如流,也算是难能可贵了。”乐妃自幼习过经文,自知读写记背不是容易之事。

    如今权贵,多仗门第便宜,“书”阅不过三尺卷,“注”解不过三篇章,就连燕惠王与乐毅是何关系都理不清楚。然而,依然不妨碍他们大袖阔袍,引领风流。

    “诚然如是。”孟玖身为宦人,当然懂得与主家交流的方式方法,在一件事绝不会反驳主家两次。不过,他换了一个说法,言辞之间,更为恳切。

    只听他继续说道:

    “然,叫老奴最为担心的尚不是陆家大郎君的品性。”

    “哦?”乐妃看着孟玖。

    “陆公一门,名流虽多,但终究背负了昔日赵王案的污迹,如今庙堂局势变故颇繁,前途扑朔,就怕哪一日又有一位王上拿着旧事借题发挥。”孟玖语重心长的说道。

    乐妃听了,不由陷入了沉默。

    “再者,陆公侨居邺城,如今虽蒙殿下厚爱,举为群宾之右,可殿下身边那些老臣子们,未必心悦诚服。眼下陆公一门,实则立于暗流,根基不稳,着实不宜托付。”孟玖又道。

    “罢了。”乐妃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殿下呢?”

    “殿下……宿醉,尚在休息。”孟玖回道。

    “宿醉,就怕不是宿在太昌里了吧。”乐妃幽怨的说道。

    孟玖苦笑,不便作答。

    左积弩将军公师在邺城的别业就设在太昌里。昨日王宴,前线将领多有赶回邺城赴宴,唯那公师将军推说军务繁重,不敢掉以轻心,未能归回。

    究竟是军务繁重,还是别有用心,谁能说的清呢?

    月前,自家叔母从洛都而来,也曾对乐妃说过一些私丑之事。这些年里,诸多高第世的家门风不正,一些颇为头面清玄之士,甚至还将与他人妻私会当作一桩妙事。

    这让她忆起了四十年前,大名鼎鼎的嵇叔夜,为其好友吕安作证,是时,便是因为吕安兄长吕巽侵犯了弟媳。岂料事情颠倒黑白,嵇叔夜反遭诬陷,一曲广陵散终究成了绝响。

    道德沦丧,何其荒唐!

    乐妃早已心死,自两年前孕身诞子之后,成都王便再也不曾碰过自己。或许正是在安养胎身的那段时日里,那男人的魂儿就一个二个的狐媚精怪勾走了去。

    身为妃室,她对此早有预设,别说王公权贵了,民间但凡稍微富裕的一些商贾之人,都不可能做到专一致志。

    可惜的是,她明明比那谢家小妹还要年轻一二岁,无非是诞子之后身体瘦弱了一些。如今久居冷室,无人送暖,就怕往后只会愈发凋零。

    “罢了,巧奴的事,回头再问殿下的意思吧。”她黛眸低垂,楚楚可怜。

    入秋雨冷,她禁不住裹紧了披在肩头的帔领。

    巧奴的事,只能另外再议了。

    “呀!好大一只鲤鱼!”一旁的巧奴,依然在专心投喂鱼事,露出了孩童般的笑颜。

    与此同时,后将军府中庭的庑(wu)廊上,陆蔚打了一个喷嚏。他颇为疑惑,尽管北方天干,可今日明明雨水丰盈,岂会又惹上了鼻炎?

    晌午未至,父亲陆机正坐在庑廊转角处所置的小桌旁,一名家仆正在用心煮制茶汤,用的便是不日之前,杜家大郎相送的南中茶子。

    昔年三国鼎立时,北方士族多喜饮酒,吴、蜀两地则热衷于饮茶。

    是为,“荆、巴间采叶为饼,叶老者,饼成以米膏出之。欲煮茗饮,先炙令赤色,捣末置瓷器中,以汤浇,覆之。用葱、姜、桔子芼之。其饮醒酒,令人不眠。”

    甚至在素以暴虐著称的吴末帝孙皓设宴时,不善饮酒的大臣,皆可以茶代酒。

    至于蜀汉后期,因国力衰退,而酿酒需消耗大量谷粮,上到权贵下到黎民,多显力有不逮,故而才掀起了饮茶的风气。

    陆机昨日醉酒,一整夜口腹燥热难当,今日神情气志多显萎靡。

    奴仆在茶汤里加了少许石蜜,助陆机解酒。

    “父亲,往后饮酒,还需谨慎啊。”沿着庑(wu)廊来到父亲近前,陆蔚关切的说道。

    “没大没小,竟教训起为父来了?”陆机佯作生气的训斥道。

    “儿也是希望父亲多注意身体。”

    “你且坐。”

    陆蔚在小桌另外一边坐下,奴仆立刻奉上了一盏茶。他端起茶吹了吹热气,小心的饮了一口,酸甜可口,沁人心扉。

    “昨日王宫宴会上,我与殿下所说的那番话,你为何要说成是你我不久前曾私下论说过?”陆机端着脸色,认真的问道。

    昨日他虽饮醉,不过诸多关键的言论,还是强记在心。

    “父亲昨日的言论,原本无甚大碍,奈何让他人曲意解读,险些忤了殿下心情。情急之下,迫不得已,儿方才以巧舌出言帮衬。”陆蔚言辞深沉的说道。

    “殿下何等英明,岂会受宵小恶意之言的影响?”陆机拿出父亲的威严来,语态肃厉的说道,“倒是你,茂元,我吴郡陆氏乃四百年名门,自有严正家风,如何能在王上与百官面前信口雌黄呢?”

    陆蔚心中十分无奈,他不知道父亲昨天有没有目睹司马颖神情的转变,此子若真英明,也不至于连三十岁都活不过。

    当然,一定程度上他同样能理解父亲陆机,出身名门,盛年扬名,自有当时名士和士大夫的仪风。若是在太平盛世,恪守行为规范,自当成为天下人的表率。

    可眼下是乱世啊!

    一边是不成器的司马一门,一边是动荡不安的中原时局,不懂变通、迂腐守旧的士大夫们,用不了多久就会经历一轮残酷的大清洗。

    “父亲,以清守正,严于律己,诚不敢忘。只是,这世上许多事并不能一概而论,我不犯人,不代表人不犯我。事发突然,也需随机应变。”他放下茶盏,不卑不亢的说道。

    “你的意思,宵小之徒以奸邪犯你,你便以奸邪回之?那你与宵小之徒又有何区别?”陆机生气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