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桥婚介中心营业厅。

    一位位中年女士接待了他们，很有礼貌地、长话短说地告知了广告的来龙去脉。

    原来，俞之荔的母上大人黄桂兰女士是虹桥的VIP，广告是VIP的福利。同时，也一再强调，这广告位是公司的短缺资源，一天的费用都上万，黄桂兰女士早上正月便签了一周的合同，但广告位稀缺，一直到现在才上架，如果单方面撤销，费用是不退的。

    急着撤销广告，之荔也顾不得什么钱不钱的。

    姜源却不同意，从法律对侵犯肖像权的定义，到家庭伦理到社会公德和个人道德，几分钟内列了七八条要求，每一条，都直指虹桥公司有损社会公道，侵犯个人隐私和肖像权，不仅要求退款，还要求精神、劳务、误工等赔偿。

    那女士听得小脸苍白，当即汇报了总经理。

    不一会，身穿BOSS衬衣，顶着大将军肚、肥头大耳的秃顶的总经理来了。将军肚进门就冲着洪姜源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双手握住他的右手，连连称：“哎哟喂，稀客，稀客。什么东风把您吹来了，也不提前给个电话。今天广告上那妹子，怎么，是有意思，还是……”

    “这位就是俞小姐。”姜源抽出自己的手，指了指俞之荔。

    将军肚又对着之荔点头哈腰。

    “哟，俞小姐国色天香，清水芙蓉。我们虹桥……”做婚介的，嘴甜。

    “请立刻把广告撤下来。”之荔迫不及待。

    “哦——”将军肚有些没反应过来。

    “兄弟，你侵权了。人家当事人不知道广告这事。把钱退给人家，赶紧的，把广告撤了。你那黄金位，不差女主角。”男子打圆场

    “撤画可以。这广告费、违约金……”

    “你个死胖子，还跟我谈广告费违约金？”

    “哦，唉，哥，小弟小本买卖，生意难做……”

    “赶紧地，退钱了事。”

    “这，这，呵，”将军肚摸着自己的胸脯，割肉似的，咬了咬牙，道：“这也就是哥你来了。好，退款。退，退。”

    很快，从财务退回了4万块钱。

    黄桂兰女士确实大手笔，跟人家签一周的合约，给了5万块，将军肚左抠右抠，硬是抠下了1万块。

    从施工人员手里接过海报，姜源细心地抹去上面的污渍，卷好，递给了之荔：“怎样？考虑下代言？”

    摩挲着海报，之荔皮笑肉不笑：“您还是另请高明吧。我真做不来。”

    “我这人有个坏毛病，认定的事一定要办到。”

    “我这人也有个坏毛病，认定不做的事坚决不做。”之荔针锋相对。

    姜源笑笑，上了车，绝尘而去了。

    “广撒网、深挖坑”是黄桂兰女士对女儿征婚事宜的基本准则。

    当之荔进门时，她正跟老伴俞国栋大谈虹桥的广告招亲服务，说是这段时间里，自己夙兴夜寐，东托人西托人，走遍市几家有名婚介所，收集各类相亲大会信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广撒网，海新市几家知名婚介公司也都熟知俞家有位名牌大学毕业、知名法制报记者、画得一手好画、写得一手好诗的恨嫁女。

    这会，她正眉飞色舞：“之荔她爸，这跟你说，这虹桥是大公司，我们哪，就等着金龟婿上……”之荔重重地推开门，包包也不放，鞋子也不换，气乎乎地走了过来，将海报往茶几上一丢，黑沉着脸，挤开老俞，一屁股坐在老俩口中间。

    “唉——，家门不幸啊！”她故意长长地叹气。

    “你这孩子发憶症？好端端的说的什么傻话？”桂兰说着便伸手拿那海报。海报大，对折了好几层，她站起身，在地上一层层摊开。

    “之荔，有什么问题，跟爸爸说说。”国栋最心疼女儿。

    “唉，我能有什么问题？您问老妈。”之荔侧倒在沙发上，唉声叹气。

    桂兰打开海报，看了内容，脸上立即阴晴不定，气氛顿时尴尬。

    “哟，这，之荔，这怎么回事？”桂兰坐正身子，问女儿。

    之荔眼珠子盯着天花板，答：“问你自己呗。你老人家真有钱，你女儿没人要。”

    “你这孩子太不懂事了，做这广告你以为我容易吗？5万块啊，就一个星期啊，今天才第一天，你，你，你，太过分了——”桂兰眼圈红了。

    老俞帮着老伴说话：“之荔，你别怨你妈，她是为你好。”

    “告诉全世界你们女儿嫁不出去！您这不让人看家里笑话吗？”之荔叹着气，很无奈。

    “之荔，你妈是着急你的婚姻大事，这个不能怪她。”俞爸心疼老婆。

    “海报就、就这么拿回来了？钱呢？5万块啊。”桂兰心疼钱啊。

    之荔冲她吐了吐舌头，摆了个鬼脸，从包里掏出一把钱。

    “朋友帮忙去退的，废了不少功夫。要回4万。”说话间心也软了，语气也缓和，“妈，我求求你，你就消停点吧。您说，您给我安排的相亲我也都认真去相了，您让我改变形象我也改了，我都配合，您就省点心吧。”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妈的心啊？妈是为了谁？是为了自己吗？妈，不就为了你啊？你说妈存几个钱容易吗？一天一万，我什么时候在自己身上这样烧钱过？还不是为了你？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啊——”桂兰心里苦啊。

    老俞一边安慰自己的老伴，一边向之荔挤眉弄眼：“孩子不懂事，别生气，可这事，它真急不来啊。”

    “我不过说两句，您又哭了。妈，我真不是不懂您，您太让我难堪了。这幸好是刚挂出来我就发现了，要挂完这个星期，大街小巷都知道我俞之荔要广告招亲了，您让我怎么出去见人啊？”之荔一肚子委屈。

    “就是就是。”国栋应和。

    桂兰一听就恼了，矛头直接对准了好欺负的老伴。眼一瞪，脸一拉，双手握拳往下一沉，喝道：“就你总惯着她，你看她都成什么样子了？人家菲菲，比她小五岁，孩子都三岁多了。人家孟良，和她一般大，人家都在美国生了三个了，你没看孟婆子在我面前得瑟的呀，人家是在向我示威，大半辈子不如我，现在来炫耀来了！你倒好，半夜说担心女儿年龄大了不好嫁的是你，说女儿生活太单调不好找的也是你，现在我给她撒网布点，你倒唱红脸来指责我了？你有没有点原则？”桂兰越说越来劲，点着老伴的胸口咄咄逼人，“你说我能不着急吗，你们父母俩给我数数，这院里哪个女人快30了还单身一个人？你倒是数数看，不说咱这院子，就说之荔那报社……”

    “妈，您不用数，我们报社钻石王老五多得是，黄金剩斗士也多得很，我还不是年龄最大的……”知道这对话没法继续，之荔也懒得争论了，窝在沙发里翻手机，朋友圈赏心悦目事儿多，看着也带劲了点。

    “啊？你跟人家比，人家哪个不是公的？你那办公室还有和你一般大的母的吗？”桂兰急了，跨到女儿面前直跺脚，“还好意思说自己是黄金剩斗士，你好意思，好意思一把年纪了还赖我家啃我老两口子……”

    “咳，咳，嗯，话有点过了吧。我女儿什么时候啃你了？她在家里住，那是我的意思，她在这里吃，那是给了生活费的。之荔你说是吧？”见势不妙，俞国光赶紧打断老婆护着自己的宝贝女儿。

    之荔坐正了身子，严肃地看着老妈，可能赌气，可能顺口，反正不经大脑就回了一句：“您说对了，我还真不想在家住了。”

    两口子一愣，桂兰反应过来立即呼天抢地拉开了嗓子：“白眼狼，白眼狼，28年，我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我辛辛苦苦养了个白眼狼。你走，你现在就给我走。”

    “老黄，你说什么呢，你？”国栋急忙打断。

    “爸，没事，您让她说。当年，我要搬出去，你们不死活不让？现在，嫌弃我了吧。”之荔气定神闲，她确实早有搬出去住的打算，加上近来小区命案、门口油漆、蕙香遇袭的事，她确实感觉到自己在家里对父母是威胁。

    听到女儿要搬出去，当妈的心又急了，矛头又变向了：“一个姑娘家的一个人在外面住像什么话，现在社会乱着呢。你是不知道，我常听你桂格姨讲，他们那边吸毒贩毒的、拐卖妇女儿童的……唉，乱得很。去外面住，我不同意。”

    “您看您吧，我在家，您嫌弃，我出去住，您又不让。”

    “此一时彼一时，你毕业那会说要出去租房，我是不同意的，现在你28了，又是个问题大龄剩女，我更不同意你没找男朋友之前单独住……”

    “27，我女儿年底的，还没到周岁呢。”俞国光笑眯眯地望着老伴。

    “老俞！我教训女儿你给我少插嘴！你不想抱孙子我还想呢。她是我生的，我能不知道她是年头还是年尾的？不管是年头还是年尾，按老家的说法，今年都30了……”

    “好好，妈，我30了，30了。您高兴就好。”之荔玩着手机。

    “唉，你正经点。我在你这个年纪……”

    “都生了三个孩子了！老黄，过去的事能不能不提了！”俞国光瞪了老伴一眼，沮丧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桂兰像做错事的孩子，呆呆站着，半晌不动。

    之荔叹口气，放下手机，来过去拉着妈妈，温柔安慰：“妈妈，我的好妈妈，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为我操碎了心。我也在努力，一直在努力寻找。但凡看上去有点像您家女婿的，我就差没跟人家求婚了。可是，妈，感情的事不是我想有就能有，您不能逼我。”

    不想，桂兰的眼泪又出来了，她抹着眼泪哽咽道：“我也是命苦，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闺女呢，你要是一直单着，我和你爹怎么放心啊？”

    “放心，您女儿这么优秀，一定给您找个又帅又孝敬的好女婿。”

    “那你要保证。”

    “当然，当然。我保证，您放心！”之荔指天发着誓。

    桂兰总算破涕为笑：“你这丫头……”

    “呀，这什么味，什么东西烧焦了。妈，您做得什么呀？”

    “唉呀，我炖的汤……”桂兰惊呼，飞也似的进了厨房。

    之荔看着母亲的背影暗暗叹气，可怜天下父母心。转头，又看见父亲深陷在沙发那落寞瘦削的身子。她深叹口气，慢慢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爸，没事的。”国栋回头，给女儿挤了个微笑。

    “你这孩子，就不能少让你妈操点心！”他说。

    “爸，你知道的，我不是故意的。要怨就怨你们小时候把我管得太死，要是当初你让我早早在校园里恋爱了……”之荔嘟囔着嘴撒娇。

    俞爸长叹，幽幽道：“是啊，也怪我们当初管你太死，要是当时让你和那秦墨好上，如今我也当爷爷了。”

    “人家秦墨都当爸爸了，您老提人家干嘛？”之荔突然胃口全无，闷得慌。

    她心底有个秘密，无人知晓，那确实关于秦墨。但，都远去了，人家成家立业，儿女绕膝，自己依旧孤家寡人，年岁渐长，风华正逝。

    俞国光微微一笑，捏了捏女儿的脸蛋，快步走进了厨房。很快，厨房就传来俞妈妈略带嗔怒的“拿个碟子”“不是这个，青花那个”的号令来，“孩子也不容易，别总逼她”俞爸爸的轻言细语讨好妻子。

    “不逼能行吗？你看她哪里像着急的样子？”俞妈焦心得很。

    之荔心里堵得慌。但是，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窝进软软大大的沙发里，翻开手机，微信朋友圈里，有闺蜜晒着全家福，有同事晒着美食，有臭美的晒着美图秀秀之后的自拍，有不太熟的发着人生感慨，有心灵鸡汤……

    她安安静静地看，轻轻慢慢地笑，厨房，老妈的声音细细微微，她说“老头子，给我揉揉这腰，这腰站一会就痛了”。

    她觉得有胸口的石头堵得荒，直逼噪子眼。她悄悄把头埋进双膝，不是我不想，不是我不愿意，不是我不着急，我只是没办法让年龄不往上长，没办法让你们不老，没办法碰上那个另一半。她委屈极了，伤心极了，因自己的事，父母受了太多白眼和闲言碎语，他们压力太大了，而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呢？生活就是很多的没办法，没办法回到过去，没办法预知未来。

    “妈，我去孟津家拿点东西。”她在厨房门口说。

    “唉，别耽误，马上开饭。”桂兰并不回头。

    孟家就在隔壁。扎着高马尾，穿着露脐装的孟津开的门。

    “之荔姐，我就知道是你。”孟津很漂亮，浓眉大眼，鹅蛋小脸，身材玲且珑修长。

    进了门，两个小妮子躲进小卧室说悄悄话。

    之荔三言两语把海报的事说了，孟津取笑一通后，说：“你也别怪阿姨，她是为你好。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要找个好的归宿。其实这也不是坏事，至少很多优秀的男人知道了你，认识了你，以后的路就更宽了……”

    “得了吧，还优秀！哪有这么个征婚的？我又不是商品。”之荔忿忿道，“话说我老妈也真是舍得，这广告费花得我都心疼。”

    “所以说可怜天下父母心，阿姨的心思我看了都感动。你看，就这半年多，在这家婚介所就花了好几万多了，还不知道在别的婚介所花了多少。老人家也不容易，你这么大年纪了，虽然看着是嫩，但毕竟上了岁数……”

    “打住！打住！本姑娘看着嫩，实际也不老好吧。不就比你大了三四岁，至于吗，亏我当你亲妹妹！”在孟津面前，之荔永远没心没肺没负担。

    孟津双手抱着她的脖子，亲亲热热的，嘟着小嘴：“知道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我这不也是为你好吗！对了我们公司下月办新人设计大赛，第一名有大奖哦。”

    “唷，这么自信！你就一定能拿第一？”

    “本姑娘是谁啊。别的不敢，这服装，你还信不过我？”

    “信得过，信得过。你最厉害……”两个闺蜜嘻嘻哈哈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