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工作进行到第二个小时时，之荔接到个电话，竟然是蕙香打来的。她紧张地看着特警，对方示意她接通。接通后，不待之荔说话，里面一个低沉的男中音传来：“你的朋友在东湖路儿童公园的公厕。”不待回话，电话已经挂断。整个通话不到3秒钟。

    东湖路儿童公园，位于海新市的东南方，距离棉纺小区，足有40多公里的路程。

    特警训练有素，当即分成两拨人，一拨继续原地搜索，一拨带着之荔火速前往儿童公园。

    下午三点十五分，之荔等人在儿童公司西大门附近公厕的女厕最里间，找到了头破血流、衣衫不整、晕迷不醒的蕙香。

    此刻，姜源正站在落地窗前看脚下的舍江。舍江舍江，舍得之江。买下这房子，恰恰是因为心中的舍不得。

    这是一间面积120平方的大三居，挤出餐厅位置，又设置了个小书房，共四个房间。客厅正对门的墙上挂了幅2米见方的油画，深秋的林间小道，枫叶飘零，道路中一个戴着宽边圆帽的小女孩穿着暗红衣裳，挎了个小篮，只露着背影。画的旁边，便是明亮的落地窗户，白色的薄纱挡着窗外的阳光。姜源就站在薄纱之外。

    落地窗的外面，是一个空中花园，远远地，几株绿意盎然的植物。

    屋内陈设简单，多是白色系的实木简约家具，厅里一套L型褐色真皮沙发，一个2米多见方的大理石镶玻璃大茶几，地上没铺地毯。墙上挂着个60寸的夏普大彩电，电视柜上零乱地扔着十几张碟片。电视柜边侧面的墙上，镶了个大陈设柜，柜子里空无一物。

    再过去，是厨房和餐厅。厨房是欧式风格，用得全套老板牌电器。餐厅里摆着一张笨重实木长桌，八张配套的木椅。再过去是书房，里面隔着窗户镶了两面墙的书架，窗户下是张办公桌，一张大班椅，简单一张褐色沙发床。桌上一台电脑，电脑旁边是个七寸的水晶相框，照片里的长发女子明眸皓齿，笑得美艳动人。

    姜源拿起相框，轻轻慢慢地抚摸。十年如一，只有你美丽如昔。

    他轻轻将相框放在原处，找来个纸箱子，将相框放入箱子。拎着箱子进了主人房，站在房间中间，看着四面墙壁上的女人各式各样飞扬欢笑的样子，他呆呆地站在房中，箱子从手上掉到地上……

    蕙香头部受到钝器攻击，并吸入了大量乙醚。

    经检查，确认只是外伤，并未伤及神经或组织，医生作了清洗包扎处理。人依然昏迷着。之荔第一时间帮她擦洗了身子，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身上的脏衣服，打包好准备交给警方。——像蕙香那样爱干净的人，要是知道自己躺在污水横流的公厕里，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

    唐易打来电话询问情况，报了平安后，之荔思考再三，还是提出了疑问：“老大，特警谁安排的？”对方沉默了数秒后回答：“上面的大人物。你当前的首要任务，就是照看好她，有情况及时汇报。”

    挂了电话，之荔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一肚子的疑问，报信的男中音是谁？是敌是友？蕙香为什么晚上九点去棉纺小区？她又是如何到了东湖路的？她的随身物品呢？相机、手机、钱包等等东西呢？太多的疑问，无从解答，一切，只能等她本人醒过来。

    时间指向3：50，之荔猛然想起租房之约。

    她蹭地站起来，床上的蕙香仍在沉睡中，思考再三，给姜源打了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之荔竟然听到了对方强烈抑制的隐约的饮泣声。

    “沈总，实在不好意思，我同事出了点事，要晚一些……”之荔话还没说话，听到对方一阵咳嗽。

    “沈总，您，没事吧？”

    “没事。再说吧。”也不等之荔回话，他便挂了电话。听语气，十分压抑。

    来不及细想，又赶紧电话通知父母。可怜国栋俩夫妇，带着行李在小区门口张望了十多分钟，还得扛着行李往回走。桂兰很不高兴，在电话里责备了几句，之荔正要安慰，蕙香醒了。

    在唐易的办公室里，唐易写着文件，晋安和蓝玫一坐一站。

    “说吧，你们怎么回事？”唐易连写文件边问，并不看他们。

    晋安哪里还有心思谈抢新闻的事，只悻悻道：“没事了。”

    “唐总，他们说谢老师的新闻被我抢了……”蓝玫初生牛犊，一定要说个明白。

    唐易抬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很快，那不悦便被春风替代。他微微笑着，起身走了过来，拍了拍蓝玫的肩膀，鼓励道：“小蓝呀，新闻本来就要抢的，小谢都说没事了，你就别放心上了，一会给你提前下班，好好打扮打扮，给人家史书记个面子……”

    “唐总，我晚上值班。”蓝玫不快。

    “值什么班？我安排人替你。今晚，你必须到场。”唐易又看向晋安，吩咐道，“你晚上一起去，看着她点。”说完，身子又坐回了大班椅，对他们俩摊了摊说：“好了，都回去吧，晚上等我电话。”

    晋安和蓝玫面面相觑，蓝玫一脸不高兴。

    晋安叹了口气，站起来问唐易：“唐总人家小蓝不原意去，要不，我们就不去了吧。”

    唐易眼一瞪，下了死命令：“必须去。没得商量。”

    出了门，晋安问蓝玫：“你跟这史书记怎么搭上话的？”

    “他们开记者招待会，唐总让我提问，他就记住了。”蓝玫撇了撇嘴。

    晋安若有所思，又问：“他怎么知道你有蕙香失踪的？”

    蓝玫轻叹口气，低着头，不说话。

    “小蓝啊，人心险恶，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啊。”

    “晋安哥，我不想去。”蓝玫很委屈，她何尝不知道这饭局背后的用意。但不去能行吗？

    “别瞎想，人家那么大个官员，还能害你我这小虾米不成。去了这饭局，估计你转正就不成问题了。别人想都想不来的好机会呢。放心，有我呢，今晚，我当你的护花使者。”话虽如此，他心里却在打鼓，保护？以他一个小记者的身份，自顾且无暇，谈何保护别人？人家可是权倾一方的达官贵人！

    回到采编部办公室，唐易特意开了个小会，就抢稿抢新闻这事做了个澄清。

    下班时，大家一一离去，肖斌意外地走到蓝玫的座位，当只剩下他们俩时，他凑近她，轻声说：“你一个姑娘家，人家一个市高官，你才22岁，人家已经50多岁，天上不会掉馅饼，人不要太天真。高官政要，有时也会吃人的。”

    蓝玫一怔，她何尝不知道这些？身为一个孤儿，什么世故没看过，什么冷暖没经历过？活着就意味着抗争，生活本身就是战斗。她并不怕，只是不愿。史忠廉是什么货色，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但自己，除了承受，还有别的路吗？

    “谢谢！”她轻声说，飘然离去。望着她倔强坚毅、单薄瘦弱的背影，肖斌陷入了沉思。

    惠香醒来后，出乎意料的安静。

    喝了些水后，她半躺在床上，望着前方的眼睛空洞无神。之荔陪着她沉默，等着她开口说话。

    “你想吃什么，我去买点水果？”之荔问。

    蕙香收回视线，定定地望着之荔，眼圈渐渐红了，慢慢地，她嘴巴张开了，眼泪落了下来，喃喃道：“之荔，我差点没命了……”

    原来，下午，她按视频里的指示，在市中心某天桥上找到了那个胸口有疤的男孩，她给他拍照，突然跟出来一个凶声恶煞的男的，不分青红皂白打掉了她手上的摄像机了，她正要理论，人群里又走出一个妇女，骂骂咧咧用板车拉着小男孩走了。男子警告了她几句也走了。她不死心，悄悄跟着妇女后面，从市中心跟到了棉纺小区那边，后来，就感觉到头上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一下，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就不省人事了。

    半夜两三点左右，她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小小的水泥地板房间，手脚都被铁链子捆着。昏暗的光线里，地板上扔着几床破棉被，破棉被里，缩着几具小小的身体——是那些浪漫的小乞儿。脚边的小棉被里，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自己，她伸手去摸，凌近了看，发现是白天的小男孩。她问小男孩问题，男孩子只是轻轻摇头，她再问，男孩张开嘴巴，拉过她的手，她的手从男孩嘴里一探，吓得差点魂飞魄散——男孩的嘴里，只剩下一半的舌头。

    “吓死我了，之荔，我以为我死定了……太，可怕了……”蕙香抱着之荔哇哇大哭。

    “那后来呢？”待她稍微平静一点，之荔问。

    蕙香抹着眼泪，再次回忆。

    男孩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地笔划，意思是要蕙香别出声，门外有人。蕙香冷静下来，男孩从身下的棉被里摸出半个馒头，递到她眼前，嘴里呜呜地响着，示意要她吃。蕙香的泪当场就落下来了。

    手脚上套着粗壮的铁链子，房间里阵阵腐臭，残缺不全的孩子，生死未卜的下一刻——蕙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男孩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躺进自己的小被子里，她拒绝了，男孩有些失望，转过身去，悻悻地躺下了。蕙香不忍，贴着他躺下。男孩转过身，紧紧地望着她的眼睛里泪花闪烁，紧接着，男孩紧紧地抱住了她，把头埋进她的怀里，嘴里呜呜地叫着，似乎是，“妈妈”二字。

    说到这里，蕙香的泪水又泛滥了。

    “这帮天杀的！”之荔咬牙道。

    蕙香抹了把泪，接着说：“他一直哭，我的衣服都湿了。我就那样看着他，连抱抱都不行。之荔，我真没用。”泪水再度来袭，人生太多无能为力。

    之荔走近，轻轻把蕙香搂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