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都是熟人，气氛便活跃起来了。

    老罗精明老练，看见之荔，迅速用眼角瞄了下姜源。他急急从楼梯上越过李总，小跑着过来，老远伸出了手，“哟，哟，贵客，贵客。俞之荔，俞大记者。有缘有缘，本该我们登门拜访，您亲自过来了。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呀。”老罗的手掌厚实粗糙，年轻时估计干过不少体力活。

    握住之荔的手即握即放，热情而有分寸，倒不让人讨厌。

    “还真是你！”姜源从楼梯上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今天穿了身麻灰色立领西装，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样子。

    他踱着方步走到她面前，目光放肆地上下审视了她一番。

    之荔依旧是随意打扮，水蓝色修身牛仔裤，利落白衬衣，外加一件浅红色短款外套，脚踩双白色休闲牛皮鞋，挎个大背包，黑发垂肩，干净利落。

    他几乎是头一回看清她的相貌，严格来说，她算不上美女，脸有点方，眼睛不够大，眉毛又过粗重，额头太高太宽，好在鼻子高挺，嘴巴丰满，下巴是完美的弧形，很娇俏。

    “要说缘分，我和俞之荔小姐还真是缘分不浅，哪都能遇上。”他说。

    “哦？洪总和俞记者是老朋友？”沈小卿走上来，站在二人当中，笑意盈盈。

    “嗯，是老朋友，确实是老朋友。小卿，你一会跟俞小姐具体谈谈，我想请她当我们新设计的代言人。”洪姜源交待了，往前走了一步，离之荔更近了一点，意味深长道：“俞小姐今天来访，是为公事还是私事？”

    之荔正要开口，小卿不动声色地靠过来，把她挤开了一点，对着姜源笑道：“洪总今天心情很好啊，都会说笑话了。”她又拿眼看之荔，笑道，“代言的事，我们从长计议。俞记者确实气质不俗。”

    “哪里，哪里，俩位抬举了。”女人夸女人，但凡只说“气质”二字，八成是说对方相貌丑，起码是不美。

    小卿看向姜源，问：“您看，也快到中饭时间了，订哪里吃饭？”

    “俞小姐不是外人，不用去外面，就在食堂吧。小卿，你去跟食堂说声，开个小灶。”姜源今天似乎眉毛眼睛里都在笑，眼前美人如虹、秀色可餐，㺯得连天气都变得格外好了。

    他拍拍她的肩膀，说：“来，过来，带你去转转这工业园。”又回头问老罗和老李，“天气这么好，你们不一起去转转？”

    没点眼力劲儿，还能当老总？老罗这老江湖立即挤眉弄眼地笑道：“刚开会，我一堆事要处理。又还要去拜访几个客人，姜源你陪俞记者去吧，我先处理处理点下午的事。”

    老李也是聪明人，推说要去人事财务部看看。

    小卿阴晴不定地望着姜源，之荔见状知道她是不放心，但亲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热络道：“小卿一起吧？工业园这么大，我们刚刚才走不到一半吧？”沈小卿有点意外，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小卿去布置下厨房的事。哦，对了，你这次过来的目的是？”姜源这才想起问正事。

    之荔便简单说了胡一和徐军的事。

    听到胡一这名字，本来已经转身走开的老罗突然脸一沉，神色凝重，又转回来问之荔是怎么回事事。

    之荔看了看姜源，姜源看了眼老罗，老罗脸色很难看。

    老李识相地拉着沈小卿离开，留下老罗、姜源和之荔三个在会客厅。

    姜源建议去他办公室聊。

    姜源的办公室在三楼，方方正正的写字楼，背靠玻璃墙壁，大约20平方米左右，普通的桌椅，普通的墙纸，均以白色调为主，布置得简洁明快。电脑显示屏左边摆了张照片，之荔有意多瞄了几眼，是个白衣红裙的长发女孩，纤细高挑。

    “你是说胡一？古月胡，一二三的一？”刚坐下，老罗便急切问。

    之荔点头，姜源气定神闲开始煮开水。

    老罗唏嘘不已，叹口气道：“那就真是他了。这个胡一，是我们厂的老员工，制版师傅，当年还是厂里工资最高的工人之一。八年前，突然辞工走人了，这人沉默寡言，独来独往，我们对他也没太多印象。只不过，他技术好，有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我吧还会时常想起他。”老罗点燃支烟，语速渐渐慢下来。

    “喝红茶吧？”姜源问。之荔表示无所谓，他便开了包金骏眉。

    “那个胡一犯什么事了？”老罗压低嗓子问。

    之荔笑笑，能让两人大老板如此紧张的怎么可能只是个普通的制版师傅？“不，不，我只是帮徐军打听打听。”

    金骏眉味道极好，她喝了口茶，周身都暖和了。

    “徐军？什么人？”老罗问。

    “据说曾经也是你们厂的一个员工。住在我们小区，生病了，我送他去的医院，他说起了胡一。”之荔若无其事。

    老罗“哦”了一声，翘起二郎腿舒服地往后靠，把整个肥胖的身子挤进松软的沙发里。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心照不宣的三个人，安静地听着开水欢快的打鸣声。

    “对了，沈经理很特别呵。”之荔找了个话题，打破沉默。

    老罗立刻满脸堆笑积极响应，罗列了一连串这姑娘的好。

    姜源刚继续埋头泡茶，嘴角微微上扬，略带微笑。

    “……那个胡一，罗总可还能找出什么资料吗？我答应帮人家找人，总不能空手而归呀。”之荔讪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笑容凝固在油光和皱纹里，老罗紧锁眉头，偷瞄姜源，对方不动声色。

    “呃，俞记者，我都说了，他只是我们厂很多年前的一年工人。”吞吞吐吐，迟迟疑疑，老罗不是干脆的人。或者，不是个好说话人。

    之荔始终保持微笑，问：“我知道，看能否帮忙看下是否有他的身份信息、家庭成员之类的信息？”

    “呃……年代太久远了，你知道，我们中间还搬了几次厂……每年进来出去的工人都以千计……有点强人所难。”老罗勉强回。

    “洪总怎么看？”之荔主动出击。

    老罗吃了一惊，迅速了看了眼姜源。

    姜源泡了一泡新茶，放好水继续烧，坐定了，悠悠道：“这个人当年也算公司的功臣，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唉，我也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走上那条道。”

    “什么道？”之荔问。老罗脸色刷地白了。

    “黑道。跟一个叫独野的人走了。”

    “姜源！”老罗蹭地坐直身子，厉声打断，额头竟冒出了细汗。

    “老罗，该来的总会来。瞒不住。”姜源右手搭左膝上，语重心长，“正视事实。”他轻叹口气，起身，慢慢走向落地玻璃窗，窗外，春暖花开，风和景明。

    山雨欲来风满楼。几年前的故事似乎就在嘴边。远处的山顶飘来一团灰色的云，莫非是要下雨了？姜源从窗前转身回来。之荔眼巴巴地望着，老罗紧张得额头上蒙了一层细雨。

    姜源打着哈哈坐下，继续泡茶。

    “那个独野是什么人？”等了许久，没见故事，之荔问。

    老罗擦了把汗，声音虚浮颤抖：“一个……可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