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鸾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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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争锋

    还剩下半个多月的时间,我耐住性子在冷宫里读书,此时,天气也渐渐转凉,好在纪兰托人给我送来了过冬的棉衣。这段时间内,她一如既往的得到了父皇的恩宠,在后宫中的势头已隐隐超过了丽妃。

    偶有几次遭遇险境,诸如宫女在饭食中下毒,御花园散心时遇见坠物等等,倒也能化险为夷。她按照我说的那样,每次除了惩处首恶外,从来不审问背后的主使是谁。

    伺机暗害她的人想也不用想,不是丽妃便是王皇后。可是我们现在势不如人,想要凭借着一次两次的龃龉扳倒她们,无疑于痴人说梦,倒不如把这些罪证全部都记下来。在父皇动了杀机后,再一件件的抖落出来。

    九月二十一日,天空阴郁欲雪。

    这日傍晚时分,御书房的小桂子前来找我,说父皇召诸位皇子酉时在乾元殿议事。乾元殿是商议军国大事的地方,平日里也只有已经封王的几位皇子才有资格入内。

    我按捺住心中的狐疑,在李惭恩的服侍下披上经年已久的大氅,便向着乾清宫走去。

    此时,原本四起的北风渐渐停歇,昏黄低垂的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

    乾元殿的巍峨壮丽居天下七国宫殿之首,乃是公孙不仁在孝文帝时主持修建的。公孙不仁不仅书画一绝,机关营造之术也是独步天下。

    大殿建成之日,孝文帝曾斥责公孙不仁:“天下尚未安定,何治宫室过度也?”公孙不仁却不慌不忙的解释道:“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

    及至乾元殿内,大殿之中早已站满了我的诸位皇兄们。他们隐隐约约以德王和成王为首分成了两派。

    德王甫一见我入殿,竟然破天荒的主动向我打招呼,让我站在他那边。我只得装着受宠若惊的模样欣然应允。

    我又暗自观察了一圈,才发现今日参与议事的均为年满十八岁的皇子。成王那边有八人,而德王这边加我有九人。我的出现,却在无意之中打乱他们两派人数的平衡,这也难怪德王为何会如此热情的邀请我。

    庆郡王也跟在德王的身后,他的外公舒横是当今的太师,太师之位虽不像丞相那样拥有实权,但其地位和影响力却比丞相还要尊崇。而这些与德王交好的皇子,他们的母妃均来自于世家大族,外戚也多在朝堂为官。

    成王那边的人倒让我颇为奇怪,我在人群中发现了献阳王和景郡王。

    献阳王赵振因为中秋家宴的缺席被成王一顿诋毁,从晋阳回来后就被父皇怒斥并责令面壁思过。而景郡王就更不用说了,丽妃与王皇后向来不合,按理说他们不应该结成一派。能让他们摒弃前嫌站到一起,想必今天的所议之事十分重要。

    就在我思绪翻飞之时,殿外响起太监总管承恩洪亮而又尖锐的声音:“陛下驾到!”

    话音刚落,只见父皇在丞相裴俭的陪伴下,阔步走入了殿内。

    我随众人一起跪拜在地,山呼万岁之后,父皇神色凝重的对我们说道:“日前我大安十万武卒在河西损失惨重,朕十分痛心。如今河西之战已持续三年,今日朕特意把你们喊过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这河西是战还是合?”

    成王率先出列奏对道:“父皇,儿臣以为,旬月前我大安武卒在渭河谷地的失利,并非是什么坏事。”

    成王话音刚落,殿内就响起交头接耳之声。德王立刻出列道:“三弟,渭河谷地一役让我大安的武卒伤亡过半,何言并非坏事?难道你一颗心是向着西秦的吗?”

    成王斜藐了一眼身旁的德王,胸有成竹的对父皇说道:“儿臣仔细研究过西秦的风土人情,发现渭河谷地粮食的产量……竟然占了整个西秦的七成。”

    成王特意走到德王面前,朗声说道:“此次西秦人北引洛水入谷,虽然让我军折损过半,但也将渭河谷地数十万亩良田全部淹没。儿臣预计,西秦明年便会出现饥荒。若我军能再坚持半年,河西之地自然不攻自破。”

    我突然想起前日在温香冢成王的不辞而别,想必他早已得知今日议事的内容,所以才急匆匆的赶回去准备腹稿了吧。

    父皇的眼中露出赞许之色:“摄儿分析极为透彻,仁儿,你怎么看?”

    只见德王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禀父皇,儿臣更着眼于我大安的万民生计。武德十五年大安与西秦开战之前,大安编户在册的百姓共有八百四十七万九千三百户,粮食产量约为二千六百七十二万石,而到了今年,百姓户数十之去三,粮食产量十之去五。西秦明年虽苦,但大安会更苦。所以儿臣以为,此时与西秦讲和,休养生息,才是当务之急。”

    父皇点了点头道:“仁儿所言在理,看来你的确下了一番功夫。”

    德王见能在成王的面前扳回一局,心中颇为快意,他得意的看了成王一眼,也转身回到了队列中。

    德王的话中有一个很大的漏洞,那就是三年前父皇不顾朝中诸多反对,决议与西秦开战,为此还接连贬黜了十数位反对开战的大臣。

    成王敏锐抓住了这个漏洞,他冷笑道:“二哥,你方才那句话,是在指责父皇穷兵黩武吗?”

    德王大惊失色,连忙道:“河西之战固然是父皇乾纲圣断,但是王大将军贪功冒进,又有像信阳守将魏炅这类贪生怕死之徒,才会导致鏖战三年未果。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那魏炅乃是三弟妾室的姻亲吧?”

    成王脸色憋的通红,正欲出言反驳之时,父皇却开口说道:“仁儿和摄儿都言之有理。河西乃是赵氏的祖地,收复河西一直是包括朕在内的所有列祖列宗的夙愿。”

    父皇喟然长叹一声:“但眼下大安民生凋敝,朕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朕权衡再三,已决议与西秦议和。裴相,你把议和之事给诸位皇子说说。”

    裴俭今年四十有二,细目阔眉,白面微须,予人一种精明干练之感。他躬身领命,从袖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议和条款,在说到最后一条时,他忽然用目光扫视了我们一眼:“这最后一条,便是安秦两国须互遣质子,以固盟约!”

    裴俭话音刚落,殿中的诸人包括我在内都不免大惊失色,安秦两国素有嫌隙,河西更是父皇矢志要收回的祖地,两国之间就算现在言和,但不出一两年必会再战,去西秦为质注定是死路一条。

    父皇用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周,缓缓问道:“你们之中有谁愿意去西秦为质?”

    我看见所有人都胆怯的低下了头,刚才意气风发的德王和成王更是连连后退了几步,生怕父皇会注意到自己。

    父皇神色渐渐变得阴沉:“你们刚刚不还是口若悬河吗?现在怎么一个个的都不说话了?”

    裴俭突然出言道:“陛下,安秦议和乃是军国大事。依微臣之见,需派遣一名熟悉西秦情况的皇子为质,方能在处理两国邦交时游刃有余。”

    德王立刻领会到裴俭的话中之意,急忙附议道:“父皇,儿臣看三弟对西秦的事情倒是如数家珍,若以他为质赴秦结盟的话,必然会事半功倍。”

    “你……你放屁!”成王怒目圆睁,竟连粗话都讲了出来,方才他苦心孤诣阐述西秦的风土人情,却不曾想为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德王正色道:“三弟,你此番去西秦为质,一则为大安万千子民的休养生息,可谓为国尽忠;二则为父皇分忧解难,可谓是为父尽孝。如此忠孝两全之举,你若推脱不去的话,岂不成不忠不孝之人了?”

    成王一时语塞,竟无言反驳。我现在才稍稍放下心来,原以为自己身份卑微会被当成质子的人选,现在看来朝堂上的众人都把质子当成剪除政敌的最佳手段。

    德王阔步走入殿中,对父皇朗声说道:“儿臣还有一事向父皇禀明,成王前日曾去安邑最大的青楼温香冢,与那青楼的花魁一起为河西将士募捐,儿臣着实不明白成王染指军国大事、收买人心之举,意欲何为,还请父皇圣断。”

    父皇眼中蒙上了一层寒霜,怒道:“成王,可有此事?”

    成王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父皇明鉴,儿臣只是想略尽绵力抚恤那些河西将士的亲属,为父皇分忧,绝不敢心有贰念!”

    父皇冷哼一声道:“既然你那么忧国忧民的话,不如这入秦为质的事情,你去为朕分忧吧。”

    父皇的话仿佛千钧巨石般砸在了成王身上,他竟吓得瘫软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