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别时亦难
“这是?”穗似乎没想到连自己都有份,怀着疑问缓缓打开了盒子,里面盛放着一把略显精致的手铳和几枚弹药,“闯王……李大哥,这是?”
“这算是半个舶来品,前阵子和异邦人打交道拿了些东西换来的,这帮家伙似乎用了些法子改良了咱们自己原本的样式,本想留着将来看看用不用得上,不过昨晚想想还是在你手上比较好。用法什么的可以问良,他应该是会的。至于弹药,什么时候快用完了,写封信告诉一声,我派人给你送去。”还没等穗说什么,闯王便转过身去背向二人,“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可不喜欢什么哭哭啼啼的场合。我的礼物送到,话也说完了。李五,送客吧。”
“是。”身后的士兵上前将三人隔开,略带为难地看着良,“良,还有这位姑娘,请吧。”
“……”良看着闯王不再言语的背影,稍稍往前走了几步便又停下了,隐约回想起了九年前和那三个孩子分别时的场景,难道当时的她们也是这般滋味吗?
“良爷……”穗上前轻轻拉住良的袖子,也不由得看向闯王的背影,最后却也归于沉默…
“嗒,嗒,嗒……”良略微木讷地走出军营,以往离开军营,闯王大多都会亲自相送,唯有这次,尽管脚步放的再慢,身后依旧那熟悉的脚步声…
“良!”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良和穗都回过头去,却见闯王依旧站在原地不曾离去,只是转过身来,将那张堆满笑意的脸朝向二人,有时又摇头笑着,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最后伴随着一声叹息,闯王收起笑脸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语,“良,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
“……”良与穗不约而同地一起朝那离去的身影鞠了一躬,伫立原地,直到身影走远…
来时他们一同行礼,一个爽朗的声音调笑着说是像成亲拜见长辈一般。
去时他们一同驻足,但那爽朗的声音直到远处身影消失都未曾再响起。
唯有沉默,便是回应。
【午后】
天气仿佛顺应着气氛一般说变就变,离开军营后没多久,天上便落下了几滴雨,随着人群的散去越下越大。穗不知从哪订了艘画舫,再次与良在雨天泛游于江面之上。只是这次的气氛,与上次重逢时,难免有些差异……
“良爷,那封信你也看了数次了,那里确实没有提到我们。我沏了杯安神的茶,良爷快些喝下,不要再多想了。”穗收起那封被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的信,将茶推到良的面前,自上船避雨以来,良有时看信,有时又摩挲着那件还未穿过的衣袍,偶尔应答几句,再无重逢时的自在随意,“说起信,前些日子与你重逢后,我便写了封信给鸢姐姐告知了此事。刚刚来这里的路上,正好从信客那里收到了加急送来的回信呢。”
“是吗…”良稍稍抬起头看向穗,难得有了些反应,“信里说了什么?”
“良爷若是能像往常一样与我说话,答应我不要多想,我便告诉良爷。”
“……”良没有回答穗的玩笑,只是默默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租一艘画舫,不便宜吧?”
“良爷说笑了,挣钱不就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能享受些么?”穗不动声色地把安神茶往良面前推了推,“只要钱花的值当,花的有作用,稍微贵一些,也只是与商户各取所需罢了。”
“你我重逢时就想问了,这九年世道也说不上太平,但你直到今天竟然还有些余钱,”良微微睁眼,把茶推了回去,随即又开始闭目养神,“就算离别时我给你留了些钱也是远远不够的。满穗,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那——”穗面不改色地把安神茶拿起,放到了良的手边,“良爷把这杯安神茶喝了暖暖身子,再告诉我良爷在烦恼些什么,我就回答良爷的问题。”
“……”良略微睁眼看了下那正冒着热气的茶,又看了眼穗,也许是知道自己推脱不了,也许是确实想找个人倾诉,便端起茶杯喝下,稍微平息了心中的滋味,缓缓说起,“只是感觉今天和你我重逢的那天有些相像。一样的辞行,一样的雨中游船。不一样的只是那次的离开是我向他辞行,而这次,似乎更像是——”
“更像是他与良爷告别一般,我说的对吗?”穗见良没有回答,只是略微点头默认,便继续说道,“良爷是觉得自己与闯王难以再见了么?”
“天下的事,我在军中时尚且说不清猜不透,如今我离开军营,又如何能说准……”
“那便是了。”穗似乎就在等着良这么回答,很快便轻声细语地接上话,“昨夜与闯王交谈时,我听说良爷在与闯王辞行时,尚且不知我是否尚存于世,但事实就是在良爷即将远行时,天意让我和良爷没有错过。才使得如今良爷和我能再次泛舟游于江上。”
“说的是啊…”良有些自嘲地苦笑着,“若我没遇到你,此刻不知道会在哪里避雨呢…”
“但以良爷的本事,总归会有地方避雨的,不是么?”穗轻笑着望向良,眼眸中再次复现了重逢时的温柔,“所以,良爷并不是说不清能否再见,而是预感到了什么,对吗?”
“……大概是吧。”良本想狡辩些什么,但一对上穗的目光,突然像是回到了几天前船上交心的时候,不自觉地便坦白了些,“以往出征时,大哥一般都会亲自送我和将士们到军营门口,有时还会额外走上些路。但这次我们离开时,没有马蹄声,没有脚步声。而且不知怎的,我踏出军营的那一刻,突然有种一下子被彻底抽离了什么东西的心悸,我总感觉……”
“若是有些话说完整会让自己难受,那就点到为止吧,良爷。”穗依旧轻柔地回应着良的诉说,窗外的凉风依旧如同那日一般徐徐吹进,穗也依旧不慌不忙地拨正被风吹动的青丝,一切仿佛再度回到了那天的游船上,“良爷觉得,闯王为何最后叫住乐良爷,却没有上前,只是摇头笑了一会便自行离开了?”
“大哥生性豁达,想来是不想让这场离别太过凄凉,想来大哥心里应该也是纠结的。”良看向窗外的细雨,仿佛看到了此刻军营中一张同样笑颜不展的愁容,“大哥以往有什么烦心事,都会借着酒劲与我细说,如今恐怕…已无人可细说了。”
“好在良爷还有我这么一个听众,闯王此刻应该也猜到了良爷会将苦水都说给我这个唯一的听众听,不是吗?”穗的嘴角依稀浮现两个梨涡,眼眸中的柔情又多了几分,“良爷不说,我又怎么听的完全?良爷不说,我又怎么听得明白?”
“满穗…你为何对我这么好?”良没有太多思考,或者说此时的他已经疲于更多的思考,径直问出了那个问题,“我与你赴约,原本只是以为这是答应过你的性命,来偿还亏欠你的杀父之仇,那天你也确实说过是来取我性命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