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密的鼓点传到后台，陈玉霜才着急忙慌赶了回来。飞速地穿好水衣，径直往化妆镜旁走。

    “今儿唱定远县！”小蝶迎上去，拉住陈玉霜的手“怎么这会儿才来，手心里还全是冷汗！”

    “小陆子受了风寒，请的大夫手脚迟缓，等他看完病我才往过赶的。”说着便拢头发开始准备勒头，冲着镜子里的小蝶笑道“不碍事，刘世昌落魄，没什么可化的，收拾一下子就可以上台了！”

    “我给你化妆，这样快些！”陈玉蝶说着便拿过粉盒过来，边化边说“你对那孩子也太上心了些，这天气冷死个人，大晚上你又自己一个人来回跑，小孩子有个七灾八病的再正常不过，哪里就需要你巴巴儿上赶着去管呢？冻坏自己可怎么办。”

    陈玉霜利落将头勒住，这才拉了小蝶的手，正要开口，却被人打断，只得将话噎回去，转头去瞧。

    “陈老板！”畅宝斋老板常宏捧着一篮子鲜花，笑嘻嘻走过来“戏迷给您送的鲜花！”

    “搁那儿吧！”陈玉霜闷闷地转头向小蝶使了个眼色。

    小蝶知玉霜为人心高气傲，最是看不上常宏这般市侩习气。便笑笑，替陈玉霜周全道“今儿上戏路上有些耽搁了，玉霜得赶紧画脸了，常三爷您有什么事，只管和我说！”

    常宏脸上虽是一片笑意，但心里觉十分愤恨，挽了挽袖子坐至一旁的长条椅子上，才缓缓开口道“陈老板，玉昆班和畅宝斋合作多年，戏迷都知道。你我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形势您老人家和我都知道不是……我常宏看重您是个人物，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事事把您捧在前头……”话稍一顿，看着玉蝶玉霜的反应。

    小蝶装作没看见一般，捧过陈玉霜的脸，细细地勾勒着眉毛。

    常宏见着情景，便知道了她们的意思，兴意阑珊地起了身，叠声叹气地往外走。

    “常三爷，有话直说吧！”陈玉霜将小蝶的手稍一推，借着镜子望向常宏的背影。

    “您早说嘛……也不至于让我这般难堪！”常宏见有戏，便佝着背猴到陈玉霜身边，低声下气地说道“是这么着，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您有话直说，不必绕弯子。我这人不聪明，怕听不懂常三爷的弯弯绕。”陈玉霜飞了个白眼，继续对镜整装。

    “京城首富刘家公子前些日子听了您的戏，十分喜欢，今日一早就特特地送了花篮过来，求您赏脸见上一见。”

    “不见。”陈玉霜从梳妆台前拈起一只笔来，自顾自又添了几画。

    “您好歹赏脸得见一见不是，他父亲刘思乾是咱们畅宝斋的常客，咱们畅宝斋能有今天也多亏刘老爷照顾。”说着局促地搓了搓手，满脸地讨好道“您一个不见，倒是让常某人下不来了！”

    “让他有空的话多来听戏，到时便能见着玉霜了，何必又苦苦来后台求见。”陈玉蝶抱着胳膊立在一旁，不咸不淡地说“何苦来！这些个公子哥儿仗着自己家有点子积蓄，便觉得自己很是了不得了。为了显示自己别具一格，别人干不成的事情他偏要干，别人行不来的事情他偏偏行。这京师城里喜欢玉霜戏的人不在少数，若是都同他一样，我们开了这口子，送个花篮都要玉霜亲自相见，那玉霜还休不休息呀？休息不好，怎么给您常三爷挣钱呢？”

    “小蝶姑娘这嘴！哎呦呦，真是了不得了！”常宏气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又不好发作，只得拊掌称叹。

    小蝶见状，还待要说话，却被玉霜拉到身后，皮笑肉不笑地向常宏说道“我见他就是，不为别的，就为您常三爷开口说这一遭，也不能把您的话掉地上呀！”

    “哎！哎！”常宏连连点头，千恩万谢地出去了，还不忘回头嘱咐“那您下了戏，在后台稍坐坐。”

    望着常宏的背影，小蝶暗骂一声“不得好死的下作东西！呸！”

    “何必和他这样的人置气。”陈玉霜起身穿衣，语气倒是淡淡的，也听不出个悲喜来。

    “这人定是收了那刘公子的好处，今日特来逼你就范。”陈玉蝶愤声道“平时就看他不顺眼，仗着我们用他的戏台子，常常占那些小姑娘便宜，今日竟将注意打到你身上来！”

    “不妨事，我防备着呢，放心吧！”戴好髯口，陈玉霜就镜瞧了瞧，万事俱备。

    “他今日敢叫你去见什么戏迷，明日若是有人开更高的价让你去陪酒呢！你还答应吗？”小蝶还在气头上，未曾想话之轻重就随意说出。

    玉霜先是一怔，然后苦笑道“师父说去那我便去，又不是没做过……”说着泪水泠泠然落了下来。

    陈玉蝶本就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见玉霜这般悲戚，自己也不由的伤了心，后悔自己说错了话，便陪着一同落泪“小霜，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

    听她如此说，玉霜也没太在意。洋洋洒洒一挥衣袖“罢了，怎么个事儿！你不要难受了，左右应付了过去，日子还得过不是？”一面说着，一面走到上台口。

    弦子拉着二黄慢板的曲调袅袅起来，陈玉霜款款登台唱到“未曾开言泪满腮……”

    等到下了戏，陈玉霜并未着急卸妆，吩咐玉昆班收拾家当先回院子，自己则如约坐在镜前等着，见小蝶也不动身，便回头和她说“小蝶，你也回去吧。”

    小蝶摇摇头“夜深了，我等你，我们一起回。”

    玉霜也不再坚持，俩人就这样面对面坐了好一会儿。小蝶才起身伸了个懒腰，道“怎么还不来？我先去给你打盆水卸了妆吧！”

    陈玉霜叹了口气“也好。我先卸妆，你再帮我打一盆热水来，水不太够用了。”

    于是小蝶起身去后院打了一盆热水，端着往后台去。却不想迎面撞上一个人，小蝶不防，将脸盆里的水泼了那人一身。

    “没长眼睛吗？”小蝶竖起眉毛骂道“这大晚上赶着去投胎呀！”

    “……在下不是！是在下的不是！”那人连连弯腰致歉，说着便抓着小蝶的袖口借着灯光查看，忙不迭问道“可烫到你了没有？”

    这一问，倒让小蝶不好意思起来，慌忙抽手回来“我没事！”抬头，对上一张眉目舒朗的清白面庞，不由一怔“你，没事吧？”

    那人嘿嘿一笑“不碍事，就是衣服湿了，回家换身就好！”

    “看着怪面生的，你是……”小蝶问道。

    “我叫刘相如，是陈玉霜小姐的戏迷，今晚特意来见她的。”刘相如爽朗一笑，看小蝶穿着花旦的绣鞋，便猜她也是戏班的人，便问“小姐可否引见？”

    “原来是他呀！”小蝶心里冷笑一声，暗自思考“我说呢，估计自诩有几分才貌，便以为玉霜会是那等肤浅女人，立时爱上他也犹未可知！这人看着风度翩翩，却不想内里如此龌龊！”于是便冷笑道“我就是陈玉霜！你见我又什么事吗？”

    那人赶紧作揖道“上次听陈小姐唱杨四郎，词倒是没听真切，但曲调悲戚无奈，婉转呜咽，让我想起了异国留学时突闻家中变故的心情来，所以斗胆猜测您也是有过类似的心境，才能唱到人的心里去。知音难求，所以特相约见面一……”

    话未说完就，陈玉霜就走出来，问道“小蝶，怎么了？”陈玉霜刚刚卸下半面妆，就听到了屋外的动静，赶紧出来看时，却发现小蝶和一陌生男子起了争执，便款款走到二人跟前，将小蝶护在身后。

    刘相如看着她冷霜色的水衣被风吹起，像画中腾云而飞的仙子，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半晌才嘟囔了一句“这位是？”

    “玉霜！”陈玉戎见她们迟迟未归，便赶了回来，一进门就瞧见她俩被一个陌生男人堵在戏院后台，急声问道“你们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