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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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各持己见夫妻离心 方凿圆枘龃龉难入

    “自我嫁给你,事事都由着你......但今日这事我不依!”安荣坐在炕上,气鼓鼓地穿针引线,粗麻线穿过厚厚的鞋底,被拉的咯咯直响“这戏园子一应开支都指着这点子家当呢,你说变卖就变卖!你让这么多人喝西北风去呀?”

    陈金海垂着头坐在炕边上,踢着脚,没有理会安荣。

    “金海,不是我不讲理......这家里家外的都要钱,我们刚在京师落了脚,要不是雪山那次发了这几百两银票的横财,我们就连这租房的钱也拿不出来!”安荣停下手中的活计,语重心长的说道。

    “阿荣,戏班子的情况我知道!”陈金海伸手扯了扯安荣的衣袖“我知道你跟着我吃苦了,我心里记着你的好呢!但我们要在京师落脚,拼的不就是本事吗?这是个好苗子,保准能火的!到时候......到时候的日子就......”说着他又垂下了头去看着自己补丁压补丁的棉鞋。

    安荣转头,盯着陈金海看了好一会儿,终究没有再说什么。继续纳起鞋底来,锥子刺下去,大号的针头带着麻线一同穿过刚刚扎好的孔洞,手指缠绞着线拉过来,麻绳和粗布摩擦发出吱吱的声音。

    流云遮住了日头,房子里暗了下来,陈金海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妻子。但屋里光线太暗,安荣又背着光,终究没有读到她脸上的表情,自觉无趣,便叹了口气往屋外走。

    前脚刚迈出门槛,听得安荣在炕上发了话“我纳完这个鞋底就给你去找银票!”

    陈金海愣了一下,松了口气,但还是出了门。

    安荣从炕上的玻璃窗看了出去,见陈金海头也不回地离开,只觉得心里像是漏了风,空落落的难受。

    陈金海这一步,可谓是赌上了半副身家了。若是还找不到合适的戏楼唱戏,怕是这个戏班子捱不过京师料峭的春寒。

    安荣已将她的嫁妆已经全部压给了戏班子,孑孓一生,前路未知,陈金海这般我行我素全然不顾及家人,心里登时七上八下的没了着落。她多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回过头来安慰安慰自己,让她这颗小小的心能略略放下。可她知道,他不会的,哪怕是自己立时示弱,他也不会再回头来。

    当初自家父母很是看不上陈金海的出身,说是门不当户不对,日子过不到一块儿去,难保一世安稳。当时只觉父亲太过世俗,但自己执意要嫁,只因她切切仰慕那个在戏台上光芒万丈的他。可自打嫁给了陈金海,安荣也渐渐发现父母一番苦心。两个完全不同情境长大的人,怎会有相同的志趣呢?你和他讲琴瑟和鸣,他笑你太过矫情。随着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发生,爱意渐渐消退,她才算是慢慢看清了眼前人。可当明白过来时,为时已晚了。

    她自年少时便放心里的这个人,到底也是个庸庸碌碌的俗人!他在台上演的了王侯将相、绿林好汉。在人前话说的漂亮,事情办的妥帖,也担得一份好名声。可回到家,这人好大喜功,自私懦弱,人前温文尔雅,人后心思阴沉,算计颇多。有时为了他的面子,全然不顾自己和孩子的死活。

    当然,对外陈金海还是要维持他风光霁月的侠义形象,所以一旦二人有了争执,陈金海既不会骂她、更不会打她,那时的她似乎变成了家里一件寻常的家具,沉默地立在那里,陈金海经过也不会搭理。甚至连家具也不如!陈金海是将她禁闭在另一个世界了,她说话、她生气、那叫嚷、她摔碗砸东西都没有用,她只能眼巴巴望着这个世界里的陈金海,他和别人谈笑风生,应答有声,只是听不到看不到自己的妻子了!

    她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去年他和戏班子闹了矛盾,执意要腊月进京,她也没有二话,甚至典卖嫁妆为他置办进京车马......她爱慕的陈金海,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整个家都在身后,他怎的就不考虑了?雪山一行,她冻坏了身子,小蝶也落下了病根......自打进京以来他没有问过一句,只顾着忙活自己的事情,说起来就是为了这个家。今日更是,要把在大半身家拿去赎买一个小娃子。想到此处,她只觉得心里憋着一口气,堵在心口闷闷地痛。

    “常言道‘禀性难移’,或许他本就是这样的人,从来未变,只是当时自己被所谓的爱恋冲昏了头脑......”安荣坐在炕上,开始思念自己已经过世的父母,满眼的热泪地啜泣着。

    “娘?你怎么哭了?”小蝶趴在炕沿上看着安荣。

    她一抹眼泪,嘴角带着笑意安慰道“没,娘做针线活,眼睛酸了。”安荣伸手将小蝶从炕下捞起来,亲了亲她粉扑扑的小脸蛋,情绪也渐渐好转了许多。

    “小蝶,你爹要是不要我们了怎么办?”她脱口而出,自觉不对,便掩了嘴,眼泪却不受控制的落了出来。

    小蝶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疑惑的看向安荣,见安荣这般举止,吓得哇哇大哭,哭声响彻后院。

    安荣也抱着孩子放声哭了起来,也顾不得别人怎么看她,别人怎么看她都已经不重要了,拜陈金海所赐,他们看到的也是一个蛮横泼辣的安荣,这样哭又有什么要紧,不过是又为他们的论断填上一桩佐证罢了!她不顾一切地放声哭着,似乎要把心中压抑的不满全部发泄出来。

    不知哭了多久,太阳终于拨开了云层显露了出来,她才惶惶然回了神,肿着眼睛看着怀中哭睡的小女儿,亲昵地蹭了蹭她粉嫩的面颊,勉力挤出一个破碎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