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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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风雪天运筹帷幄 试学生话带珠玑

    雪花影影绰绰的落下,在窗户纸上投下深深的影子。屋里的木炭燃的红亮,煨的人脸面热烘烘的。

    张沣源坐在榻上,探着身子伸出手来烤火“老王啊,我们来武山已经有两个月了吧?”

    “嗯,今天已经是除夕啦!”王友德摊摊手。

    “我让你去查的事情怎么样了?”张沣源轻轻转了一下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烤火。

    “曹司令过几日就到定西城了!”王友德乐呵呵的回道,“看来,曹司令还是在乎您的!那一仗,肯定是......肯定是定西城的奸细出卖了咱的消息!”

    “事情尚未盖棺定论,你怎么就知道是定西城的人卖了咱?”张沣源没有抬头,翻起眼皮阴恻恻地打量着王友德“让你送的信呢?”

    “送出去了,但一直没有消息回来。”王友德知道自己说话武断了,接下来不敢贸然瞎说,便支支吾吾地垂手立在火盆旁。

    张沣源这才收敛了目光中的戾气,开口道“老王啊......”抬头却瞥见窗户边有一个人影闪过,立时住了嘴,给王友德递了个眼色,才语气淡淡然道“这武山天寒风冷,你上心些,务必掩好门窗,我受不了冷。”

    “是!”王友德会意点头。

    “你去忙吧!交代你的事情要尽快!”张沣源懒懒地靠在软枕上,示意他退下。

    王友德乖觉地敬了个军礼就退下了。屋里只余下张沣源一人,望着盆里猩红的火炭半晌没有动作。

    木炭毕剥作响,屋外房檐上的积雪轰然坠落,空气里全是爆竹燃放后的火药味道。

    “年三十了......离家已经有七八年了吧?家里的歪歪斜斜的老房子,我走的那年已经岌岌可危了有没有人去修缮?家中老母可还健在?走的前一夜,母亲还在一豆油灯下为他絮了棉衣,唠叨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妻儿是否康健?家里没了男人,日子怕是不好过吧......”思绪万千,纷纷扰扰,张沣源翻了个身,面朝里,一只手支着脑袋乱想“这么些年,为了心中的所图的大业,用了不少刻毒法子,上上下下没有不恨我的。虽然一早就看破了这些,但那时已经是骑虎难下了。现在自己身陷囹圄,未尝不是一个机会,等此事了结,就借机抽头退步。若要再穷追不舍,赶狗入穷巷,人恨极了,暗地里笑里藏刀,日防夜防也难免有闪失,到时也不见得有今日之运气了。”他暗暗下了决心,等这事过了,就和曹坤要个闲职,把妻儿老母接到身边。一来可以避免功高震主曹坤猜忌引来杀身之祸,二来母亲年事已高,他该尽孝床前了。想到此处,张沣源松开手,任凭脑袋在软枕中陷进去,阖然叹息道“只是......心中所愿怕是不能成了!”

    “噔——噔噔”敲门声打断了张沣源的思绪。

    “谁呀?”张沣源问。

    “老师,是我,定平(罗靖表字)。”屋外的人格外殷勤。

    “定平啊?”张沣源起身搭了件外衣,一瘸一拐地就去开门“快进来坐。”

    来人掸了掸雪进了屋,带了一身寒气,还未站定就一拱手随意行了个礼,说道“老师。”

    张沣源见他神色慌张,问道“出什么事了?”

    罗靖急忙答道“刚得的消息,我们安排在定西城的人被荀胤给抓住了。”

    张沣源一愣,心里暗叫不好,但表面波澜不惊,低下头搓了搓手指,略做思考后将手抬手搭在罗靖肩膀上“定平啊,若是......”

    罗靖吓得慌忙跪下,等着张沣源后面的话。

    但张沣源没有继续,而是陡然拉近了罗靖拉近了距离,四目相对。张沣源眼中全是笑意和慈祥,却看得人背脊发凉。他敏锐地捕捉着罗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飞快地盘算着各种应对的策略。

    罗靖毅然跪在张沣源脚边,说道“知遇之恩,没齿难忘。今老师落难,学生自当全力以报,听凭老师调遣!”话毕,他抬起脸来郑重地看着张沣源。

    张沣源没有立时接话,但眼神变得犀利如同鹰隼,在罗靖光滑的面颊上捕捉猎物般搜寻着他真实的情绪。

    罗靖知他多疑,于是腆了腆真挚地脸还往前凑了凑。

    张沣源忽地松了手,拍了拍罗靖的肩,哈哈一笑,说道“我知定平,定平知我!。”

    “那老师——”罗靖松了一口气继续追问

    “你看看这封信,是曹大帅派人秘密送来的。”张沣源站起身来耸了耸刚刚紧张到发麻的背脊后,径直走到书桌旁,从桌上拿起一个拆开的信封递过去。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脚边跪着的学生。

    罗靖盯着这封信最后的署名,瞳仁微微发紧,不敢言语。

    见他背脊微微发颤,张沣源才俯下身热络的扶起了他,眼中噙满了笑意“你怎么看?”

    “听凭老师差遣!”罗靖弯腰作揖,恭恭敬敬。

    “练兵打仗,你是个奇才。但在为政做官上,你还是欠些火候。武山远在千里之外,少了很多勾心斗角,这也是当年我把你调到武山的缘由。”张沣源语气中全是说不出的落寞“但身在乱世,群雄逐鹿,怎能允许一人偏安?你我也不过是为了百姓尽力一搏,但纵横谋划,无意中又触动了多少人的利益?你我也不能尽知了......如今趁着我外出打仗这些人便离间我和曹大帅,想置我于死地,我若一死......定平,众人皆知你是我的门生,你又该当如何自处?”

    罗靖低着头没有接话,但他从未想过这些,他只知道忠诚,所以接到联合绞杀张沣源的指令时并未多疑。

    见他迟迟未接话,张沣源倒也不着急,自顾自倒了两杯滚滚的热茶,才招呼跪在地上的罗靖“起来吧!你膝盖上有旧疾,地上冷。”

    罗靖这才听命起身,坐在张沣源身边。

    “可是,他们低估了我和曹大帅的交情!”张沣源冷笑一声“曹大帅并不疑我,我已经派人送信给他,他得到消息便往这边来......想必,你也收到消息了吧?”

    “嗯。”罗靖点头。

    “刚刚那封回信你也看到了。你安生过年,年后你我协同一起去定西城探探虚实。若是荀胤已经投敌,你我赶在大帅来之前将他了结,以防他攀扯,这样也可保全你。若是没有那就更好了,荀胤屠狗杀猪之辈,血气方刚,镇守西北最后一道防线,最是合适的。”张沣源气定神闲,喝了一口热茶“你也喝点吧,进门来都没顾得上喝水。”

    “是!全听老师的。”罗靖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将杯子放回原来的位置,手指却控制不住的颤抖着。

    “他心虚了。”张沣源见状,心里已经有了成算,坦然一笑“去忙你的吧,大过年多陪陪家人,和我个糟老头子在这里,冷清清的有什么趣?”

    “那......老师好好休息,学生告辞了......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人来说。”罗靖已经站不住,只一味想赶紧离开。

    “去吧。”张沣源点点头。

    罗靖逃似的出了屋子。

    天黑了下来,张沣源没有动身去点灯,他在黑暗中思索着这些年经历的种种,脑海中一遍遍想着少年时许下的“安得广厦千万间”的志向,无限烦愁。但这些心绪最终都化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默然回到榻上,合衣躺下。

    不知过了多久,下人们把红灯笼高高挂起,像一轮红日,把整个院子照的红彤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