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寒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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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霜儿

    来时万里伤愁,去时烟尘纷扰,那一处的往事再没有那一人。

    高处悲风,人早已不知绕到哪里去了。

    时间不知越过了多少片段,似是瞬息之间,又似是已经几世轮回,似是赤裸现实,又似是浑噩一梦。

    当易寒宇再次睁开双眼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身已躺在一处帐篷之内,并且身下有一席厚厚的火红毛毡垫着。

    对于刚从冰冷里逃出的他来说,这里无疑是天堂。

    不过一次次的昏迷,然后又一次次的醒来,使他早已习以为常,即使发现眼下的状况比以前好上了许多,但他的面上仍然看不出来任何欢愉的表情。

    他艰难撑身坐了起来,这才知道身上多处的伤痛已被包扎治疗过了,且还有人给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内伤加外伤的积累之下,他暂时好得并不利索,除了坐起来,就一动都不能动了。

    “咳咳......”

    易寒宇觉得口干舌燥,喉咙痒痛难受,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这一咳嗽,立刻惊动了帐篷外面的人。

    须臾,帐帘掀开,进来的是一个约莫仅有三四岁的小女孩。

    清眸俏人倚。

    小女孩长得极其精致嫩白,煞是好看,一进来就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易寒宇。

    看了许久,小女孩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其实自己是来送水给伤病喝的。

    她探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把一大碗清水递到易寒宇的跟前。

    但令她不解的是,眼前的这个伤病除了咳嗽外就什么念头也没有了,包括喝水。

    伤病不理人,小女孩立马就显得更加好奇了,她纯真一笑,露出洁白的幼牙,奶声奶气道:“大哥哥先喝水,我娘正在做饭,不过要等很久才可以吃,因为我娘说大哥哥病的很重,需要吃一些又难做、又有营养的东西......”

    说着,小女孩就拱了拱陶制大碗,继续道:“大哥哥吃饱了就会好得更快些,不用多久就可以陪霜儿玩了,我娘说等大哥哥伤好以后就可以多一个人帮爹爹的忙,我不愿意就和我娘顶撞了几句,然后我娘就依我了.....”

    纯真的年纪,纯真的话语,罗哩罗嗦,小女孩毫不畏生,一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短时间内就自顾将易寒宇引为知己、朋友。

    易寒宇不言不语,眼神一闪,又淡漠了下来。

    似乎他眼神里的伤比他身上的伤还要多些。

    小女孩并不理解为何一个人的眼神也能受伤,但她并不在意,她只在意自己手中的那一碗清水能不能被眼前这个伤病喝完。

    悲已滞,万念俱灰已暂停。

    或许是听烦了小女孩的啰里啰嗦,易寒宇低头将小女孩捧起的清水喝完。

    他以为这般就能尽快让小女孩离去,自己也就能图个清静。

    可他没想到小女孩“完成任务”后仍然在滔滔不绝的自说自笑,说话的同时还硬生生的给他留下了“十分宝贵”的礼物。

    那礼物其实就是一个黄泥人,成相十分粗糙,从小女孩的嘴里可以清楚的知道这是她自己捏的,但她却千叮咛万嘱咐,要易寒宇好好保存。

    半个时辰之后,帐帘再次掀开,这次进来的是个身材娇小玲珑,成熟貌美的妇人。

    小女孩见得妇人进来,立刻就欢欢喜喜地躲在了妇人的身后,时不时的还探出小脑袋来,对着易寒宇做一个调皮的鬼脸。

    只是她的鬼脸不鬼,倒像个可爱的萌福娃。

    妇人用木质托盘端来了一大碗稀粥,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熬做而成的,此刻散发出阵阵的香味,似肉似素,引得易寒宇本就空空如也的肚子一阵咕咕作响。

    但他的思想仍然停留在了白开水一样的日子里,即使他的肚子再怎么叫唤,他照旧一动也不动坐着,面上更无一丝表情。

    妇人也像小女孩一样自来熟,见到易寒宇后并没有多余的闲叙,只是默默坐在他的身旁,浅浅的展颜一笑:“你伤得过重,身子还太过虚弱,暂时只能吃些稀软的东西。”

    说话的同时,妇人舀起一羹匙稀粥,认真吹至不烫嘴,再将稀粥送到易寒宇的唇边。

    然而等了许久,易寒宇还是两眼空空,神情木木,也不张口。

    妇人耐性极好,一直保持着给他喂粥的姿势。

    小女孩霜儿则是不干了,她歪着小脑袋,天真烂漫地看着易寒宇,良久,若有所思道:“大哥哥是嫌弃不好吃么?不要紧,我这里有糖,很甜的,放到里面去混着一起吃就好了,我娘说喜欢吃甜味的人日子往往都很甜,我就经常这么吃......”

    说着,小手自怀里掏来出一个小小的白纸包裹,她小心翼翼的把白纸包裹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又再小心翼翼的把白纸包裹打开,仿佛那就是她的全部家当。

    事实上,对于她来说那包裹还真的就是她的全部家当。

    包裹已开,里面露出几块拇指大小、晶莹剔透的橙色糖块,霜儿顺手抓了三块放进粥碗里,然后再次歪着小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易寒宇。

    易寒宇也怔怔地看着霜儿。

    有时候,治疗一个人的心病,再好的医师也比不上一个纯洁的灵魂。

    此刻的霜儿很平凡,也很特别,很纯洁。

    片晌,易寒宇眼角忍不住流下几滴泪水,就着心伤身乏,终于张了口吃起了粥来......

    一山过一事,一事过一人。

    日子和生活造就了感情的四季,花开花落,不管你是执着的,还是难以诉说的,都终将成为过去,不管你是想起来的,还是忘记了的,也一样会成为过去。

    日子能使人浮泛,生活却能使人充实。

    在一来二去的日子里,在没有压迫与无奈的前提下,易寒宇的生活在充实着他的年岁,使他的心性日渐成熟。

    虽然他还是显得冷酷,但他冷酷的外壳已在逐渐脱落。

    小女孩依旧爱说话,也许是因为没有相同年纪的玩伴,所以她学会了自己给自己凑热闹。

    有了小女孩的爱说话,易寒宇得知美妇人正是霜儿的母亲,名叫“宋芮心”,而霜儿的全名叫“陆赢霜”。

    除了这母女两人之外,他还识得了第三个人,那就是替他医治重伤之人,名叫“陆滴善”,是霜儿的父亲,一个名不经传的医师。

    据霜儿童言自顾,这一家三口都是淳朴善良之人。

    易寒宇当日差着一线便死在了人贩子的手里,而霜儿一家是在闹市里恰巧见他昏迷不醒,还被人丢在铁笼里当作奴隶叫卖,于心不忍就将他买了下来。

    这,便应了灰衣大汉那句话:“接下来就听天由命了,希望你的运气不会太差......”

    他的运气确实不会太差。

    因为他终于脱离苦海。

    他喜欢上了喝酒。

    水酒似乎能让他的内心平静,有时候他会徘徊在似醉还未醉之间,想起一些人,想起一些人与人之间的聚散离合。

    霜儿一家自始至终都未曾劝解过他什么。

    因为这一家子似乎知道有些人是劝解不了的,特别是一个受过伤害的少年。

    有时候任随其便才是最好的劝解。

    倏忽七日而过,易寒宇的伤势已经好了七八成。

    这痊愈的速度吓了陆滴善一跳,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因为按照他的治理崔测,易寒宇至少需要个把月的时间才能完全康复。

    然则照着这般进度,只怕易寒宇不日便可活蹦乱跳了!